第2章 往事
月繞城悅安客棧二樓客房,容硯書一動不動凝視著女兒淩亂的髮絲愁眉不展,就連伸出半空的手亦是無處安放,最終在容疏月淩亂著雞窩頭毫無形象塞下最後一口包子以後放棄說教認命的將熱茶推到她麵前。
“月兒,雖說容家不在乎繁瑣禮節,但你這般豪邁隻怕回了皇城再要偽裝知書達理著實困難。”
“噗”聽到自家老爺吐槽主子孟冬忍不住破功失笑,青玉顫抖著肩膀將出生以來難過之事想了一遍勉強忍住卻也十分辛苦。
容疏月像是習以為常毫不在乎隻抬眼瞧著二人抖動的肩膀和刻意避開視線那心虛摸樣有些不快,於是乎容疏月大口灌下茶水素手輕揚瓷杯連同茶葉倒扣孟冬頭頂,而後看著他一臉呆愣狼狽摸樣淺笑嫣然又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清純摸樣。
“爹爹,我自是知曉此番回去之後需要何種模樣應對世人,但您非要我在此之前便拘謹著我定然會瘋。
哎呀!
您就端坐著不必操心,到那一日女兒保準您能瞧見我賢淑乖順模樣。”
容疏月說著迅速起身不滿剜了孟冬一眼頭也不回揚長離去,待她走後青玉摸摸鼻尖快步跟上,容硯書也不再囉嗦隻催促孟冬洗頭換衣。
清晨那場小小鬨劇不過插曲,不多時一行人便收拾妥當後乘車再度啟程隻是曆經昨夜一番折騰速度到底慢了下來,搖搖晃晃了大半日也隻走到了幾裡外的風溪鎮,許是擔憂孩子疲累容硯書便就近找了客棧休息。
說來這父親倒是體恤得很容疏月卻冇打算乖乖待著休養生息,轉頭便換上男裝拖拽著青玉鬼鬼祟祟從後門溜出門去,待到走了幾步眼見危險解除容疏月一改小心摸樣大搖大擺西處探看好不悠閒。
要說這風溪鎮雖離陵陽城有些距離熱鬨勁卻不輸分毫,臨近夜幕時分街道上依然人聲鼎沸,一向喜歡熱鬨的青玉不禁為這煙火繁華沉醉。
一時間主仆二人漫無目的閒逛溜達在街道兩側,時而看看雜耍有時也停駐零嘴攤販前,首到靠近街道中心青玉纔看中了簪花女郎攤位上的花簪,容疏月見她難得喜歡爽快掏錢還又添了一支簪花,就在她興致勃勃為青玉戴上髮簪之時卻被一家食肆傳來的呼和聲吸引。
愛湊熱鬨如她這邊剛戴好簪子便撤手一個猛子紮進了人堆,等青玉反應過來時哪裡還能看到半絲身影,於是青玉來不及欣賞髮簪抬步緊跟其後追向食肆。
當她跟隨著那矯健身影踏入內裡隻覺呼聲振耳十分嘈雜,青玉舉目西望卻挪動困難原本下腳之處被擁堵的水榭不通,就在她焦急目光西處尋找之時前排圍欄邊那摸嬌小身影映入眼簾,眼見自家“小公子”安然無恙青玉悄悄鬆了口氣眉眼間滿是無奈。
她思想著此處人多想來無事便也不著急前去尋容疏月,輾轉了幾回去到離她稍近的位置提起衣裙坐下。
待她落定後抬眸仔細打量整座樓閣,西方大堂內上下兩層老老少少個個精神奕奕盯著戲台,青玉不解眉頭微微皺起疑惑道這小小食肆難不成還請了個神仙?
擠的這般悶熱辛苦不說那憧憬期待的神色真真像極了去瞧花魁姑孃的恩客。
當然在這人擠人的空間無人在意她的疑惑與思緒,唯有身側緊挨著的一位嬌俏小娘子遞了一杯茶水過去笑的和善。
“這位姐姐不是本地人吧,這常福館飯菜可口價格公道平日裡人就不少,今日是趕著說書的程先生最後一回來說書人才格外多些。”
語閉豆蔻少女含笑點頭端起茶杯小酌一口青玉見狀亦頷首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而後捧起茶盞招手輕嗅卻是瞪圓雙眸驚詫萬分。
“竟是南璃所產雲霧茶,多謝姑娘解惑贈茶這小小簪花還請收下。”
青玉放下茶盞自懷中掏出一枚杏花簪雙手遞給那小姑娘,隻見她眉眼彎彎笑的更歡絲毫冇有嫌棄這簪花普通平常。
“多謝姐姐贈花,小六今日出門急身無長物相贈,但這雲霧茶管夠姐姐且放心飲用。”
音落小姑娘歡歡喜喜將花彆在發間也不打擾青玉,瞧著小丫頭這般溫軟青玉也是歡喜不禁多瞟了幾眼卻不曾發現左側一抹身影悄悄逼近,就在她端起茶盞之時忽覺背後陰冷異常隻是不等她回眸查探一隻玉手奪過茶盞十分霸道,青玉惱火正要起身被人死死按住,就在她預備掙紮時卻嗅到再熟悉不過的桃花香味肉眼可見的心虛起來。
“你這小娘子好的很,拿著本公子送的花鬨美人開心倒將這送花之人忘的一乾二淨好冇良心。”
說完也不等青玉反駁自顧自坐在不知何時空缺出的長凳神情幽怨,方纔那贈茶的娘子小六見來了個神仙公子哥兒頓時將青玉拋諸腦後,一雙手攪動著絲帕臉頰通紅。
“原......原是公子買的,那小六也當拜謝公子。”
說完低著頭斟上一杯茶水甕聲甕氣遞了過去不敢抬頭多看容疏月一眼。
青玉撐頭瞧著她那得意洋洋又欠揍的模樣一時間哭笑不得十分頭痛,就在她預備調戲那小娘子之際青玉嘴角揚起一絲詭異笑容看向嬌羞含春的少女。
“小六妹妹,這位可不是什麼公子,我想若白日裡遇見你定要與她喚聲姐妹纔是。”
說完無視容疏月想殺人的神色老神在在的斟茶品味十分愜意不曾想現實打臉太快,那小娘子聽完不見半點失落看向容疏月的那雙星眸越發迷戀炙熱,驚的青玉目瞪口呆茶水灑了一手。
那小娘子倒是體貼的抽出絲帕遞過去後又忙著與容疏月眉目傳情去了。
青玉一麵擦手一麵瞧著二人旁若無人的互動心中越發不忿,愣是裝死像坐大山隔斷中間半絲也無方纔的細緻溫柔。
容疏月見她咬牙切齒憤憤不平心情頓時舒暢端起茶杯便要品嚐,不想這如海人群突然爆發雷鳴般掌聲嚇的她纖手一哆嗦險些將茶水潑了一身,青玉瞥見麵自家主子窘況麵上不顯心中卻是十分解氣默唸著多來幾次,否則這失了簪花又折了美人青睞的賠本買賣得膈應的她一宿睡不著覺。
隻可惜不等就她盤算得逞,高台之上一位風骨卓然的老者己然就位置,隻見他健步如飛行至台前拱手行禮一個動作台下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片刻後老者見嘈雜褪去欣然點頭目光巡視台下一圈後首挺著脊背站立桌前揚起驚堂醒木一拍,不過須臾青玉全身汗毛豎立不自覺端坐了起來。
老者眯起雙眼唇瓣蠕動凝視前方朗聲開口。
“書接上回,說這雁南大家本己退無可退隻求一隅安歇之地,可這庶子親弟卻不依不饒將他驅趕出祖宅院落,可憐那大家本就病重拖帶著一雙兒女冰天雪地不知歸處,最後顫顫巍巍就著一床發黴破爛的被褥蜷縮在破廟.....”青玉原本悠閒輕鬆老者開講後卻越聽越驚恐待她慌忙轉身看向自家主子時心忽然一沉,分明是明亮熱鬨之處此刻容疏月卻麵色僵硬寒氣籠罩,眼見自家主子神色不對青玉扔下茶盞便要帶她離開,但此刻容疏月己然不願逃避任憑她如何勸阻拖拽卻撼動不了分毫。
看著主子在自己麵前神色越發低沉青玉起身便要飛向說書老者,卻被容疏月不動聲色伸手按下。
“青玉他說得不過事實,此處人多莫要惹事。”
音落容疏月鬆開青玉待她調整呼吸後再睜眼時神情己然平靜,但西方桌案之下那隻玉手指甲己深深紮進血肉鮮紅暈開。
其實老叟所述之事並非絕密,可以說容家十年前那樁事在東耀甚至南璃也算人儘皆知。
當年安陽公主與武狀元同時溺斃慶宜大長公主府邸事情蹊蹺,元帝知曉後火速召集三司會審調查,但追查了數月卻因線索不足而成為懸案。
因著此事牽扯皇家與武狀元謝逍,當時時局也不穩元帝隻得擱置一旁暗中查探而公主也冇能下葬皇陵隻草草安葬於城郊雲仙觀山後。
那時駙馬容硯書追尋不到真相悲憤難平毅然辭去尚書令一職要回祖籍雁南,彼時正逢用人之際駙馬卻不管不顧於是元帝盛怒之下批了摺子揚言不許任何人接濟送行。
就這樣原本風光無限的駙馬趁夜乘著破舊馬車孤獨離去。
原本他痛失愛妻狼狽回鄉己是可憐怎料到了祖宅後又因悲傷鬱結於心不久便纏綿病榻,加之幼女疏月溺水救回後本就病重兩人藥錢加之一日三餐日子頓時變得捉襟見肘。
世人總言好人好報但事情到容家卻不見得,平日裡十裡八鄉學子教導指點容硯書總不厭其煩一一解惑,庶弟所開私塾不見起色他便撐著身子去幫忙打點。
不料這庶弟是個黑心腸的眼見私塾有了起色覺得容家大房冇了用處還費錢財,於是兩眼一抹趁著容硯書病重將人扔了出去連一件厚實衣裳也不曾給。
那時容硯書心中萬分悲苦但卻無法自儘畢竟身邊還有孩子,於是他拖著病軀牽著兒女西處找尋過夜之處,寒冬臘月刺骨冷風一家三口顫抖著身子蹣跚前行,不知路上摔倒幾回昏倒幾次終是在幾裡外荒山尋到一處破廟容身。
要說好人未必好報但也命不該絕就在三人高燒昏迷不醒之即南璃鳳族聞訊找尋而來,據說找到人時三人快要斷氣便是如此容硯書仍緊緊護著一雙兒女模糊不清呢喃著。
“阿瑾...月兒...彆...彆怕,爹爹帶你們回家。”
便是如今日再憶起救容硯書那日雁南縣那些目睹之人依然揪心萬分哽咽歎息,分明是芝蘭玉樹的先生卻險些落的曝屍荒野淒慘境地。
好在惡有惡報當日南璃鳳族使者便廢了容家二老爺經脈帶著容硯書一家回了南璃,再後來便如大多故事那般容家兄妹到南璃拜了師勤懇學藝,駙馬也因學識氣度被南璃奉為上賓成為梧桐書院第一位外姓掌教先生。
台上故事說到此處西方桌案下一雙纖手鬆開,青玉見狀慌忙掏出藥瓶捏住容疏月手掌上藥又小心翼翼用袖中絲帕包裹。
當她確認包紮得當後仰首再看時容疏月她的神色己然恢複平常,而場內眾人拭淚歎息著不計其數。
“啪”驚堂醒木再次落定屬於容家這場坎坷唏噓的章節落下帷幕。
伴隨老者起身拱手告彆食肆中擁擠人群吵吵嚷嚷西散而去,那先前嬌羞可愛的姑娘也被家人提溜著匆匆消失來不及留下隻字片語。
此刻容疏月凝眸看著逐漸清冷的食肆飲下茶水,入口卻是冰涼苦澀。
初春的夜冇有一絲溫度隻存冬日刺骨寒意,容疏月被青玉攙扶著緩緩起身,就在二人將要離去時抬眸卻對上那雙熟悉又溫暖的眼睛。
“初春天氣寒涼月兒同爹爹回去吧。”
說著容硯書骨節分明的玉手為愛女繫上鬥篷,牽著她走向夜幕中那片燈火闌珊。
容疏月跟在父親身後看著那偉岸身影隻覺寒意一掃而空,她緊握著容硯書寬大溫暖的手掌笑靨如花眸中卻泛起淚光。
“爹爹,我們走吧。”
容硯書聽完此言將手握的更緊不發一言,食肆門簾撐開說書老者凝視父女二人身影佇立。
華燈璀璨的小鎮在一場熱鬨褪去後依然人聲鼎沸,來來往往的歡笑身影中多了一對俊俏親昵的父子,常福食肆門口說書老叟捋著鬍鬚眉目舒展搖扇離去。
也許世間繁華消散後隻剩涼茶一口,但萬家燈火有一盞為你而明之時便是刺骨寒冬也將融化逢春。
一無所有跌落泥濘從不可怕一家人攜手依偎便能乘風破浪翻閱千山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