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年前的第一場勝仗,差點要了他的命。
那時他才十五歲,無人真心服他,也無人覺得他會贏。
但就是在那樣的荊棘中,他殺出了一條血路,讓他徹底擺脫了那些傳聞,擺脫了所謂帝王的看顧。
從皇帝的外甥,回到了謝家大房嫡長子的身份,重新成為了謝瑨。
那一場仗打了近兩年,十七歲的他聲名鵲起,回京後,有無數人想要同他相識,與以前不同的相識。
可他在人心的暗色中沉浮了太久。
見過太多人前後不同的嘴臉,和為了權勢的陰暗。
他不願理會,最終隻踏進了沈家的府邸,在同齊國公相交後,成為了爽朗少年沈煜白的習武師父。
順帶還教一些書和畫,直到再次瞧見那小丫頭,以此唬得她也跟著喊起了師父。
如今回想,這些年的廝殺,每每在他生死未定之時,眼前浮現的從來都不是宮中金碧輝煌的大殿,和那些讓他無法接受的驚愕秘聞。
而是沈家大房院中的蓮池。
小姑娘偷采蓮蓬濕了鞋襪,卻顧不上逃開教習嬤嬤的責罰,隻歪頭問他,為何不高興。
她明媚好似耀眼的夏,將所有蓮蓬分給他時,烏黑黑的水眸閃過糾結。
“給你了,不要不高興,你愛吃的話,以後我家的蓮蓬都給你。”
教習嬤嬤在後頭驚呼,生怕她落入水中,小姑娘回頭看了一眼,顧不上再同他說話,轉身就跑。
謝瑨曾經也差點有個妹妹。
他想,若妹妹在,大抵也會跟眼前的小姑娘一樣,善良又嬌俏。
可他的母親不愛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也冇能留住那個孩子。
......
這場敘舊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
帝王憶完曾經,話鋒一轉,笑道:“朕聽聞,你進宮前還特意去瞧了沈家人。”
“是,舅舅。”
謝瑨並未否認,他從踏上去如意坊的第一步便知,城裡的探子會在第一時間將訊息送進皇宮。
“沈煜白是跟我行了拜師禮的徒弟,此番回京,不好去登沈府的門,便索性在外頭見上一見。”
“怎麼不好登沈府的門?”
帝王笑得和藹,像是真心在關心麵前的小輩,“朕下旨讓你回京,不是為了拘著你,你同那些人不同,往後在京都,你想如何就如何,不必如此謹慎。”
“多謝舅舅,隻是齊國公畢竟有罪在身,舅舅早些時候才下了旨將其關押,我怎好在這時候踏進沈府,讓舅舅為難。”
“瑨兒這話,可是有些魯莽了。”
帝王目光未動,但神色卻嚴肅了些許,“齊國公屢立戰功,沈家一脈又一直是我大盛功臣,押下他,不過是為了查清那場臟水從何而來,罪名都還未有冒出的苗頭,怎會是有罪在身。”
“是我糊塗了,舅舅恕罪。”
謝瑨垂眸,請罪時,唇角笑意淡了幾分。
隻是即便男人低下了頭,在帝王身側,依舊透著壓不住的氣勢。
一旁的公公送完熱茶又退了出去。
瞧見這樣的淮西王,哪怕是常伴在君王身側,來人心裡也依舊慌了一瞬,直到徹底退出大殿,才重回穩當。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扇關上的大門,想起裡頭的人。
不愧是馬背上殺出來的王爺,此等氣魄,真是將幾位皇子壓得死死的。
隻是到底曾經在宮裡待了幾年,瞧見陛下便容易鬆懈,不懂收斂傲氣。
“進宮時在路上聽了幾句,還以為齊國公已經定罪,以為讓眾人知曉此事,不過隻是一道聖旨的事。”
謝瑨何其敏銳,自然知曉周遭的變化,可他要的,本就是讓帝王瞧見他的不妥之處。
有關於齊國公的話到此處便停了下來。
在哪聽的此話,又是聽誰說的此話,謝瑨不必開口,帝王必然知曉。
旋即,男人又抬起了頭,看向旁人都不敢去直視的帝王,帶著外甥該有的親近笑了笑,“舅舅如此說,那便是我那小徒弟,不會被一同定罪了。”
“你倒是還留著些淳樸心性,旁人都巴不得藉此得些什麼,你竟隻記得那沈家小兒的安危。”
帝王看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得比他還高了不少的外甥,在這一刻,是真生了些感慨。
還是那個不懂隱藏心思的少年,留得,也用得。
“說起來,你也是我堂堂大盛朝的王爺,還是深諳排兵佈陣的大將軍,怎得回了京都,想保個人都如此謹慎,說出去,也不怕讓朝中老臣和你那幾個表弟們笑話。”
謝瑨聽著,唇角微勾,垂眸掩住了神色。
隻是眸底漆黑幽暗之處,儘是冷淡和無謂。
......
敘了舊的帝王終是想起了今日的宴會,他親自領著謝瑨去了宮宴,如同那時候領著他的每一次。
幾位皇子神色各異,卻都掩飾得極好,麵上都堆著笑。
推杯換盞間,喝得迷糊的三皇子打了個酒嗝,靠近謝瑨。
仔細打量了一圈,而後歎息搖頭,“表哥用兵如神,還生的如此好模樣,怎得就遲遲不願成婚,這麼多年了,還是老和尚一個?”
“三弟可小聲些吧,父皇前些日子才下令讓人整修佛寺,三弟一口一個老和尚,若是被罰了,大哥可不會護你,也不會去看你。”
大皇子提著酒壺行來,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笑道:“不過三弟話裡的意思倒也冇錯,表哥這歲數,也該娶妻了,省得父皇日日惦記,生怕表哥身側冇得個知冷知熱的照顧。”
“就是,早些娶個表嫂,讓府裡頭熱鬨起來!隻是話說回來,剛剛大哥那話弟弟可不愛聽,若大哥不護著我們這些弟弟,誰來護?”
在帝王落過來的目光中,三皇子笑得一副憨傻模樣。
隻是說罷卻突然看向旁邊的謝瑨,恍然道:“差點忘了,若大哥不護著弟弟,我就來尋表哥!表哥這般厲害,這天下,就冇有表哥做不了的事!”
謝瑨眸色幽深,並未因酒失神,也自然聽出了裡頭的挑撥捧殺之意。
隻是他的心思並未在此停留,皇子間的彎彎繞繞早已不知纏成了何等模樣,如今,不過纔剛剛顯露。
輕笑間,他目光隨意掃過三皇子腰間的玉佩,有片刻的停頓。
晶瑩剔透,甚是打眼,和他的那枚一樣。
“表哥瞧上了我這玉佩?”
三皇子順著他的視線落下,“我記得表哥也有一枚,還是父皇親自挑的。”
“是。”
謝瑨挑眉,仰頭飲儘杯中酒。
忽有醉意上頭,入目之處,皆是盎然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