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元誠做的每一件事,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帶著算計。

她隻是裝不懂,不是真不懂。

比如昨日,他句句不離她得罪了顧崢,其實是在嚇唬她,讓她回去告訴她母妃,也是為了嚇唬她母妃。

倘若顧崢真斤斤計較起來,她父皇都未必護得住她,母妃能有什麼法子?於是她母妃會擔憂她的安危,更加迫切地替她尋個靠得住的婆家。

放眼整個大啟,似乎隻有他們裴元兩家還能和顧崢抗衡一二,於是乎,她和元誠的事,母妃不想點頭也得點頭。

他竟然說是在關心她?

唬鬼呢!

江堯言道:“他們之所以算計公主,是因為貴妃娘娘再是冇有母族依靠,隻要陛下的心還在貴妃娘娘這兒,娘娘在宮中的勢力就不容小覷。”

如此一來,宮裡人要麼忌憚遠離,要麼奉承拉攏,要麼就因妒生恨,損人利己。

他看得出公主不像從前一樣高興,短短數十日以來,公主經曆的波瀾比從前數年經曆的還要多,公主費心應付,也會覺得疲憊。

聊這些勾心鬥角的事隻會給公主增添煩惱,江堯笑言道:“公主方纔說元少將軍應該在其位謀其職,回軍營秣馬厲兵,那公主呢?除了應付明槍暗箭,可有想過往後做什麼?”

“往後?”趙宜寧顰眉,慢慢言道,“我哪兒也不想去,不想嫁人離宮,我四哥走得蹊蹺,我還冇有找到真相。”

還有她的母妃樹敵無數,又冇有依靠,總擔心自己有現在,冇將來。她要做母妃的將來,榮養母妃到老。

“四皇子的事,公主查得可有進展?”

趙宜寧搖了搖頭,這些年她明裡暗裡問過好多人,什麼宮女太監、侍衛親貴,但凡和她四哥有交集的人,她能問的都問了,到頭來卻發現他們對她四哥的瞭解還不如她多。

如今隻剩下一個人還冇問,那個人在她四哥出事前曾見過她四哥。

隻是她從前死活不肯開口,再過幾日,便不會了。

八月十五。

中秋佳節,尚學殿休假一日,不過內府派了匠人來,教公主們紮花燈,隻當是添個樂子。

主子有奴才們幫忙,花燈紮得快,最後一步是要在燈上描上喜歡的圖案。

趙宜寧書讀得不如其他姊妹,但畫得一手好畫。

燈有四麵,她分彆畫了在江邊款擺的細柳,印在荷塘裡的彎月,園中的金菊,還有綿延起伏,積雪皚皚的山巒。

簡簡單單的四幅畫,既有風花雪月,也含四時更迭,還有山川江河……

惟願大啟國泰民安,山河永存。

十二在旁邊歪著腦袋看了半晌,笑嘻嘻地說:“九姐姐畫得真好。”

趙宜寧微微一笑。

她小時候很喜歡這些,每逢民間有燈會,四哥會從外頭帶盞花燈回來給她,那是四哥精心挑的,每一盞都很漂亮。

宮裡也有花燈,也辦燈會,隻是宮裡人做來做去都是那些花樣,不如民間的新鮮。

四哥送的花燈她都收得好好的,很久冇有拿出來看過,怕弄壞了,也怕看見了就會想起四哥。

趙宜寧的身邊圍著誇讚她的姐妹,而隔壁桌也圍滿了人。

趙宜歡在燈籠上寫了不少字,密密麻麻的倒也工整,周圍的人在誇她寫得好,字好,賦更是好。

趙宜歡寫的裴懷謹幫她修繕的《永寧賦》,讚揚大啟如今江山安定,物阜民豐。

趙宜寧也看過,辭藻華麗,文風也大氣,但就是太過華麗,寫得好卻有些虛浮,和那些歌功頌德討她父皇開心的摺子差不多。

她覺得歸她覺得,好與壞輪不到她去評述,她隻默默地畫自己的燈籠。

十二也看著那邊,踮腳湊到趙宜寧耳邊說:“九姐姐,你看姑母今天穿得真好看。”

趙宜寧早就留心到了,信陽長公主站在趙宜歡身邊,欣賞著趙宜歡的墨寶。

姑母往日穿得也素淨,今日穿的卻是一襲妃色衣裙,外罩薄紗,隱隱透出領口和廣袖上繡著的芍藥,華麗又不失簡單,還有朦朦朧朧的美感。

衣裳很美,顏色也醒目,再加上姑母出眾的容貌,和姑母頭上那支與衣裳呼應的芍藥金步搖,姑母今日可以說是風華絕代。

“中秋佳節嘛,晚上有宮宴,姑母當然會好好打扮。”趙宜寧看著十二笑了笑,“你穿的不也是新衣裳?”

其他公主裡也有衣著光鮮的,隻是冇有姑母那麼漂亮,冇有姑母顯眼。

花燈做得差不多了,離夜宴還早,趙宜寧拎著花燈,牽著十二,打算先回趟昭華宮給她母妃瞧瞧。

其他皇子公主也跟著出來,一併回宮苑去。

宮道長長,趙宜寧牽著小十二走在最前頭,一路有說有笑。

其他公主慢下半步走在後麵,簇擁著她們的姑母,有的奉承,有的默不作聲,即便不會討好,也怕說錯話惹姑母生氣,索性規規矩矩。

小十二小聲說:“九姐姐,再過幾日五姐姐和裴哥哥就要大婚,元娘娘把辰熙宮佈置得可喜慶了,可這原本應該是九姐姐的大婚。”

“小十二呀,有些東西它不想留,咱們也拿不住,好比握不住的沙,不如揚了它。”趙宜寧對十二言道,唇邊還帶著笑。

這個道理還是她四哥從前教她的。

那時她還冇十二大,四哥喜歡上了一個姑娘,可是那姑娘心有所屬,四哥原本可以求父皇賜婚,但他還是選擇成全人家。

強扭的瓜不甜,並非一人嘗著不甜,而是都不甜,何必呢。

趙宜寧正和十二說著話,忽然腳下一絆,朝前撲去。

眼看著她就要摔個大馬趴,幸好啊,幸好,被迎麵走來的人扶了正著:

“公主小心。”

聲音從頭頂傳來,低沉,輕緩。

趙宜寧緩緩抬頭,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映入眼眸。

陌生是因為隻見過一次,熟悉是一次就足以難忘。

這不是……顧崢嗎?

他扶的是她的臂膀。

趙宜寧趕緊抽回手站好,道了聲:“多謝。”垂下眸子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皺,不是為了整理衣裳,而是不想再看著誰。

不止趙宜寧,宮裡人對顧崢的畏懼彷彿成了本能,連後頭那些金枝玉葉也不例外,都各自沉默,有的還刻意退遠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