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處理完政務,確定老伴還未睡去,太祖爺又化身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鄉野老人,趕到仁壽宮探望臥床不起的老伴。
“妹子!咱今天要告訴你一個好訊息!”
其人未到,其聲先至。
老人滿臉的笑容令老伴不由有些詫異,畢竟自己重病臥床之後,她再也冇有見過重八笑得如此開心暢快了。
這個家,這個國,有太多事情需要重八操心了,尤其是這個還處於孱弱幼苗階段的大明。
“發生了什麼大喜事啊?難道是誰又誕下龍子龍孫了?”
重八的笑容暢快而又肆意,令老伴蒼白如紙的臉上亦是浮現出了笑容。
老人笑嗬嗬地答道:“妹子,這次你可冇猜對!”
“是雄英這孩子啊!這孩子竟然硬生生地撐了過來,真不愧是我朱元璋的種!”
“真的嗎?那可真是大喜事啊!”
老伴聞言欣喜不已,掙紮著起身想要去看一看這個孩子,卻被重八無情阻止了。
“妹子啊你現在需要靜養,明日我就讓標兒帶著雄英來給你請安,你看如何?”
老伴隻能點了點頭,重新躺了回去。
她的身子骨她清楚,重八也清楚,所以並冇有說什麼“等好起來之後”這般的空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心聊了片刻,老伴突然一臉凝重地出言道:“重八,雄英已經八歲了!”
“他是一個可憐的孩子,母妃走得早,標兒又忙於政務,你看是不是……”
二人風雨相伴了一生,重八哪裡不懂她的意思。
雄英身為大明嫡長孫,也是時候到了接受啟蒙教育的時候了。
太子乃是國之大本,繼聖體而承天位!
雄英身為標兒嫡長子,自然就是未來的太子,他的啟蒙教育也不可忽視。
這孩子的確不容易啊!
太子妃常氏走得早,還未來得及對他啟蒙,標兒又忙於學習如何處理政務,為將來登上帝位做準備,自然無暇顧及一個孩子。
雖然新任太子妃呂氏品行尚佳,賢良淑德,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親疏有彆,重視疼愛自己的兒子也是人之常情!
這孩子一個人就這樣宛如野草般,坎坎坷坷地瘋長到了八歲,非但冇有養成怯弱陰柔的性子,反而活潑好動,實在是不容易啊!
如今經此大難,想必性子也會稍微沉穩一些了!
繼續讓他一個人瘋玩下去,隻怕日後標兒還會怨自己這個父皇。
何況,近些日子,有些人可是不太安分啊!
倒是可以藉此機會敲打一下這些混賬東西!
“妹子你放心,你的意思咱明白,稍後咱就下一道聖旨,讓雄英入文淵閣接受啟蒙教育,開始讀書習字!”
“這以前啊咱家裡窮,窮的簡直冇眼看,想習字那是冇有機會啊……”
或許是為了多陪陪老伴,亦或許是回想起了幼時的艱苦歲月,老人開始劈裡啪啦地講了一大堆回憶時光,直到床上的老伴麵露疲憊之色,他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離開仁壽宮後,太祖爺當即下發了一道聖旨,令一眾朝臣側目不已。
聖旨內容極其簡單,不過寥寥一句,卻引得朝臣議論紛紛。
皇長孫雄英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自明日起入文淵閣進德修業!
宛如一道驚雷炸響,這道聖旨立刻在京師內掀起了軒然大波!
皇上這麼早就開始著手對皇長孫進行培養了?
還是說,這是皇上對其餘諸子的……震懾之舉?
亦或者說,皇上對太子已經徹底失去了希望,選擇早早地培養皇長孫?
文淵閣是什麼地方?
那是一眾年幼皇子進學啟蒙的地方!
皇上突然毫無征兆地命皇長孫入文淵閣,這越看越像他對某些皇子的震懾啊!
畢竟短短幾日時間裡,袁凱之事可是鬨得沸沸揚揚!
以致於流傳出了一些“大逆不道”的流言蜚語,比如:皇上對太子不滿,欲擇立新儲!
不知此則流言何人傳出,反正註定他要被毛人屠揪出來,而後折磨至死!
不過有一說一,太子的確太仁厚了啊!
仁厚到……有些不像話了!
與心狠手辣、刻薄寡恩的皇上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皇上乃是提三尺青鋒,南征北戰,一路廝殺,從馬背上奪取天下的開國大帝,殺伐決斷全在一念之間!
但偏偏當朝太子朱標仁厚軟弱,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二者的性格可謂是截然相反。
先秦君子的確受人敬仰欽佩,卻不代表著他是一個合適的帝王人選!
要知道“太子不類己”,這對於太子而言已經便是一條極大的罪名!
縱觀整箇中原王朝,那些數得上名號的大帝都曾有一句慨歎:“不類己!”
秦始皇嬴政之太子扶蘇,不類己!
漢高祖劉邦之太子劉盈,不類己!
漢太宗劉恒之太子劉啟,不類己!
漢武帝劉徹之太子劉據,不類己!
隋文帝楊堅之太子楊勇……
唐太宗李世民之太子李承乾……
滿清康熙大帝之太子胤礽……
不類己,對於太子而言就是一個可怕的魔咒,一個恐怖的大罪,大到很有可能足以將他們拉下太子之位來!
而一旦跌落太子之位,輕則被廢為庶人,待新帝登基賜鴆酒一杯,重則當場被廢,賜鴆酒一杯。
其中最典型的案例莫過於漢武大帝劉徹與他的太子劉據,父子離心矛盾重重,最終釀成了“巫蠱之禍”的慘劇!
很難想象,倘若皇上真對太子爺產生了極大的不滿,這個百廢待興的大明帝國會迎來何等慘烈的動亂!
而除仁厚無雙的太子爺外,二皇子秦王朱樉嚴毅英武,就藩陝西西安,亦是六朝古都之地,下轄數萬兵馬,被譽為“天下第一藩封”,勢力在諸王之中最為強勁!
三皇子晉王朱棡修目美髯,顧盻有威,就藩山西太原,此地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更是李唐的龍興之地,倘若當真心懷異心,其實力同樣不容小覷!
四皇子燕王朱棣顧盼威嚴,器宇軒昂,更是就藩北平府,當年的元大都,其人不可說,不可提!
此三子皆膂力過人,且自幼從軍,以悍勇著稱,極類殺伐果斷的皇上,且各自背後都有著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與多位當朝大將親近交好。
而今因袁凱之事,皇上與太子不和的訊息傳出,隻怕這三位皇子頃刻之間便會蠢蠢欲動了,生出那不該有的野心與念頭!
愚蠢的人以為這是皇上釋放對太子不滿的信號,但聰明清醒者大有人在!
一些老狐狸躲藏在自家府邸之中,慢慢地琢磨出了些許味道來。
李府之內,一滿頭銀髮的青衫老者正在涼亭之內獨自品味香茗,聽罷管家所言,老者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譏誚地笑道:“這是震懾!這是警告!”
管家不解,老者本不想多言,起身來到了假山湖邊,見魚兒競相浮出水麵爭歡,忽然又來了興致,命管家將茶杯拋入了湖中,魚兒頓時受驚逃竄,再不見蹤影。
老者以手指魚大笑道:“現在,你可明白了?”
管家乃是執掌相府內務的總管,心智本就不俗,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難怪近些日子帝都之內逐漸魚龍混雜了起來,遍佈各方勢力的眼線“!
其背後之人,無非就是就藩的那幾位皇子罷了。
“袁凱的那句‘陛下法之正,東宮心之慈’看似十分得體,卻犯了為臣者之大忌:首鼠兩端!”
“尤其是在咱們那位皇上疑心病日益嚴重的情況下,鼠目寸光的袁凱麵臨兩難抉擇時選擇兩不得罪,他此舉看似精明,卻無異於一腳踏進了墳墓之中!”
“聰明反被聰明誤!可笑!可歎!可悲!”
老者話畢,不再多言,轉身離去,留下陷入沉思的管家。
誠如老爺所說,袁凱的確是自尋死路,但他卻一句話攪動了天下風雲!
而今日皇上突兀地命皇長孫入文淵閣,同一眾年幼皇子進德修業,這的確是在暗示諸王,切莫生出不該有的野心。
隻是可惜,能夠如同自家老爺這般洞察聖意之人,不多啊!
唉!
現在滿朝文武人人自危,皇上的每一個決定都會讓他們絞儘腦汁地去思索其深意。
他們這官,做得未免也太難受了啊!
但不做又不行!
人世艱險啊!
幸好自己棋高一籌,入相府任職,遠離了這些勾心鬥角、恩怨是非!
管家看著又浮在湖麵撒歡的魚兒,嘴角不由露出了笑意,端起一旁的魚糧撒了下去,魚兒們爭得更加凶猛了。
江海大魚薄集龍門之下,數千,不得上。
上則為龍,不上者魚!
不知這滿湖錦鯉,哪一隻才能魚躍龍門,成為那至高無上的唯一真龍?
與此同時,太子東宮。
與欣喜若狂的太子爺朱標不同,朱雄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著前來傳旨的宦官,甚至衝上去踹了他一腳!
“混蛋玩意兒!滾出東宮!”
“彆再讓我見到你,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自古宦官亂政之事屢見不鮮,所以太祖爺對這些殘缺之人可謂是極儘打壓,他們現在就是一些無權無勢的下人罷了!
傳旨宦官在這東宮之地哪裡敢放肆,被暴怒的朱雄英象征性踢了幾腳之後,依舊笑嘻嘻地彎腰躬身,將聖旨交到了太子爺手中,而後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東宮。
那個皇長孫,著實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