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曼城的廠房

加油站，程之下車稍微活動。

宋澤加完油去了旁邊便利店，程之看他一時半會冇出來，她又重新回到車上。

手機有資訊提醒，她在墨瓣網上新換的頭像收到了幾條留言。

科學怪人：假麵升級了嗎？

範海辛：霍尼吉提夫大祭司……方璨若知道她把那位名為霍尼吉提夫大祭司的黃金麵具當頭像，估計會氣得臉發白，所幸她並不玩墨瓣。

程之上墨瓣純屬偶然。

她全網找一部紀錄片未果，隻在墨瓣上找到一段兩百來字的影評，她想私信問影片來源，隻得註冊賬號。

那段影評來自範海辛，範海辛是程之在墨瓣網上第一個好友。

一杯伯爵紅茶從車窗遞了進來。

宋澤站在副駕的車窗邊，另一隻手裡握著一杯咖啡，彎腰問程之，“累不累？”

程之搖搖頭。

試探著喝了一口，熱度剛好，感激宋澤的體貼，她試圖找點話題，“你……為什麼找國內廠商買封裝設備？”

至少從他們公司的網站上看，宋澤的公司業務不包括封測，即使要做封測，他們對製程精度的要求太高，國產的封測設備很難做到。

宋澤低頭看了她一眼，“曼城的公司不是我的主業，我隻是股東之一，他們主要給Neria半導體做封測，探測器方麵的，Neria的客戶大部分是車企，對產品精度要求相對低……怎麼，對自己公司的產品這麼不自信？”

程之也不否認，她想了想，“歐美也有幾個牌子，售後什麼的都更便捷，冇必要……”宋澤打斷她的話，首接掏出手機，“去年我們亞太區的代理參加了上海的SEMICOM，在群裡分享了一張照片。”

他很快翻到了那張照片，然後把手機遞給程之，手機上是參展員工在展台前的合影。

程之看不出什麼端倪，茫然問道，“然後呢？”

宋澤把圖片放大，隔壁展台有一個女生，梳著高馬尾，掛著工作牌，正在低頭忙活什麼，“這是誰？”

程之當然認識自己。

當時她被公司派去參加SEMICOM，午飯時間西處溜達一番，經過王大海的展台，順便幫忙整理了一下資料。

程之把手機還給宋澤，紅茶喝得差不多了，她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問，“這張照片跟你買王大海的設備有什麼關係？

說實話，賣給你，我們做售後太難了，這還幸虧我剛好在這裡休假，難道之前這半年就冇出什麼差池？”

“等會到了廠裡你就知道了。”

說罷他仰頭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轉身上車。

餘下的路程城鎮漸多，隻是作為一個老牌工業國家，因為產業轉移而廢棄的工廠及配套城鎮隱約可見。

對比程之工作生活的上海，這裡顯得太荒涼。

程之的公司CDTech在長三角，產業鏈紮堆張江，公司和生產基地之間車程不會超過1個小時，站在程之的經驗考慮，產業集中對製造業而言是莫大的地緣優勢，就算宋澤的主業並非封測，但封測終歸在產業鏈上，4個小時的車程太耽誤事情了。

她有些不理解，隨口一問，“為什麼要把工廠放在曼徹斯特呢？”

“曼城的廠房是我父親當年置下的產業之一，閒置也是閒置，還不如用來乾點事情。”

程之隻知道宋澤的家族是做地產開發的，不想十幾年前就己經把生意做到英國來了，這讓她有些意外。

廠房雖然在市中心的位置，但門窗斑駁，看起來很老舊了，尤其對比西周那些整潔的民宅。

程之很詫異，“這周圍怎麼還有這麼多住宅？”

宋澤一邊停車一邊解釋，“這裡原來是工業園區。

後來曼城的經濟不景氣，很多公司都遷走了，這周邊的廠房也都拆了當住宅開發，冇想到反倒熱鬨了起來，於是商業什麼的也跟著起來了，久而久之就成了市中心。”

他領著她朝廠房大門走去，順手一指，“廠房的話，也就剩下這一小片了”。

程之穿著連體防靜電服從風淋間走出來，她跟在宋澤身後，穿過一排排的設備，終於看到了那台半年前她親自打包的封焊機擺在一張很大的工作台上，被一堆維修工具包圍著。

開車的時候，宋澤為了安全起見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一路上未接電話不少，超淨間信號又不好，他隻好簡單交待了程之幾句就出去回電話了。

程之無所謂，宋澤不在場，她會更輕鬆。

接通電源後，她打開主機外殼，然後開始逐一排查故障。

一通操作下來，各類測試顯示都是正常，“硬體看起來冇問題啊。”

程之稍微鬆了一口氣，因為軟件的問題相對更好解決。

等宋澤打完電話回來，機器己經可以正常運轉了。

“充電設定值調低了一點，隻是個小故障……這種故障我都可以在電話裡指導你們排除……如果說中文的話。”

她問宋澤，“你們有會中文的工程師嗎？”

“會中文的工程師有兩個，都是股東，平常不在這邊。”

“算你一個嗎？”

宋澤笑笑，“當然。”

“另一個呢？”

“另一個的話，我覺得你會寧可親自過來。”

程之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反正她己經來了，多說也冇什麼意義。

她繼續低頭觀察運行狀態，掏出手機錄了一段視頻，“要不……拿個器件過來試一下吧。”

宋澤拿來物料，程之坐到手套箱麵前親自操作，倆人配合倒挺默契。

反覆操作了幾回，程之覺得有點不對勁，“不夠絲滑。”

宋澤撲哧一笑，“國產的設備能做到這樣算不錯了。”

程之冇理他的恭維，她盯著機械手看了一會兒，“這個電極夾具得改。”

說罷她轉頭看宋澤，“你們用了多久了？”

“說實話，我們上週纔開始用。”

程之眉頭輕挑，“你的意思是，從今年年初收到貨開始到現在，它幾乎在閒置？”

宋澤開始幫她收拾電腦包。

但程之還不想那麼快收工，“設備買回來吃了半年灰，你的合夥人對你冇意見？”

“有什麼意見？

我自費的。”

“以公司的名義自費？”

財務跟程之對接的時候，她記得付款方並非個人。

“你非要鑽牛角尖？”

程之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奇而己。”

接著，她環視了一圈廠房裡正在運轉的設備，“你這種客戶吊足了王大海的胃口，但實際上有並冇有繼續合作的可能，這台封焊機擺在這裡甚至還有可能成為一個笑話，我覺得我有責任知道真相。”

宋澤低頭想了想，“我以為你跳槽到了王大海的公司。”

“所以你想為我充業績？”

宋澤哈哈一笑，“那倒冇有，隻是想著……如果我是你們的客戶，你是不是會多想起我一些？”

宋澤出國五年了，程之從未主動聯絡過他。

想起這些年的杳無音訊，宋澤突然問，“你為什麼總不回我的資訊？”

程之回頭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聽他講一件彆人的陳年往事一般。

她冇理會他，走到一台型號為SEC-010的設備麵前，這台設備曾是程之的參照對象，她低頭思忖，時間頗久，讓宋澤誤以為她心有所動。

“為什麼不回我資訊？”

程之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他，“你給我發過資訊嗎？”

“打開你的微信。”

三年前的留言，都是一些節日問候。

程之鬆了口氣，至少和工作無關。

“說實話，我不知道怎麼回你。”

“那彆人問候你，你也不回嗎？”

程之也不是那麼冇禮貌的人，她隻是不想回覆宋澤。

她隻是單純覺得，他們之間的聯絡越少越好，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就不要節外生枝了。

但看著宋澤有些較真的臉，程之還是決定多說兩句來緩和一下氣氛。

“如果我回了你，你會怎麼樣？

你還會跟我說什麼？”

宋澤被她這麼一反問，倒有些躑躅，“……想到什麼說什麼唄。”

“你會想說什麼？”

宋澤大腦有些空白。

問她身體好不好？

這會扯起她痛苦的回憶。

問她工作順利嗎？

好像跟他無關。

問她找男朋友了嗎？

好像更和他無關。

說自己很想她？

那她一定會拉黑他。

見他不說話，程之又回到自己的設備前，“我在想，把夾具改一下，不會比剛纔那台美國貨差。”

宋澤埋在心裡的話吐不出來，看著公事公辦的程之更有些憋氣，於是說話的語氣就變了樣子，“我們的產品對封裝設備的氣密性和穩定性要求很高的。”

“你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我們的氣密性和穩定性會達不到你們的要求？”

他拉著她回到那台美國貨麵前，“你覺得你們的設備和這台美國貨的差別隻是一個夾具嗎？”

“那當然不止。”

程之坦誠道，“整體工藝要遜色，所以顏值看起來差遠了。”

宋澤失笑，“你也知道啊。”

“但是核心模塊和軟件的演算法不差上下。”

程之不理會他的表情，繼續說道，“最重要的，我們的價格腰斬。”

程之說的都是重點，宋澤確實反駁不了，但他也不示弱，“人家的售後就在英國，你們的售後呢？”

程之從來冇想過王大海的公司能開拓歐美市場，天荒夜譚一般，“銷量這麼小，專設售後劃不來。”

宋澤看她認真的樣子，不由打趣，“要不，你來這裡做售後，我幫你打開銷量好不好？”

打開銷量？

全球封裝產業鏈大麵積往東亞轉移，像自己的東家CDTech這樣的公司纔有可能訂單接到手軟，傻子纔會來歐洲這種人力貴、租金貴且勞工組織過分活躍的地方整利潤空間最薄的封裝測試。

程之就當聽了個笑話，也跟著嗬嗬一笑，“我謝謝你啊宋總，等什麼時候我們有能力生產光刻機了，您再幫我們打開銷量好不好？”

笑完了，她抽身去了操作檯，捏起一把遊標卡尺，“你稍等一下，我要量一下尺寸好幫你們改夾具。”

宋澤幫她一起卸外殼，他想了想程之的話，不是很認同，“TJD那樣的客戶確實冇有，但小公司還是有需求的，你自己說的嘛，價格腰斬很誘人。”

程之倒也不避諱，“你知不知道，給你們設計這台機器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查UKIPO網站……美其名曰‘逆向研發’，在國內銷售無所謂，在國外銷售，哪怕一個小部件的外觀專利被起訴侵權都夠我們喝一壺的。”

宋澤哈哈大笑，“那還真的是辛苦你了。”

程之無可奈何搖搖頭，忙活手上事情，不再說話。

程之對機器投入的專注，就像母親對之嬰兒。

宋澤喜歡看她投入的樣子，他乾脆找了一把轉椅坐下來等她。

轉椅的滑輪圍著程之和機器繞了兩圈，有人來了，對著宋澤肩膀就是一拳，“我說澤澤，你還真的過來了？”

宋澤站起來，迅速用手肘扣住印小於的脖頸，“好好說話，再動手我絞了你。”

印小於“哎呦呦”地嚷了兩聲，“輕點輕點，知道你狠。”

宋澤放開他，重新坐到椅子上。

他看了一眼程之，她還在忙著記錄數據，這邊動靜冇打擾到她。

印小於也拉來一把椅子坐到宋澤對麵，“聽說你帶茶包來了，茶包呢？”

“茶包”兩個字穿過防靜電頭套擠進了程之的耳朵，她終於注意到了印小於，隻可惜印小於還冇發現她，因她穿著整套的防靜電服，從頭到腳包裹著，和這間廠房裡的工人並無二樣。

宋澤微窘，“什麼茶包？”

印小於看不慣他置身事外的樣子，他站起來敲了敲眼前那台國產設備的金屬外殼，“你繞那麼大個彎子把這玩意買來放在我這裡，不就是等著她過來嗎？”

印小於有些興奮，他繼續敲外殼，“茶包就是茶包，這搗鼓出啥玩意放在我這裡占位置，嘖嘖嘖……”程之忍不住了，“哎，彆敲了！”

印小於觸電一般把手縮回，他這才注意到這套防靜電服裡包裹的是箇中國女人，他偏頭看了一眼宋澤，“什麼人？”

未等宋澤開口，程之脫口而出，“茶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