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麵對嬴政的質問,李斯轉動腦筋。
關於百姓為什麼會反,牽扯的東西太多了。
首先大秦徭役繁重,動不動就征發徭役,短短數年死傷無數。
其次百姓貧困,日子過不下去,人活不下去,當然有人要反。
但這些都不能明說,一說難免聯絡到暴政,會刺痛嬴政敏感的神經,說不定那把劍就會砍向自己。
這時,身旁的尉繚突然動了。
像是坐久了腰痠背痛,用竹簡輕輕敲打後背。
“原來如此!”
李斯恍然大悟。
當即向嬴政拱手道:“陛下息怒,臣覺得秦人會反,與商君之法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尉繚的小動作瞞不過嬴政眼睛,嬴政目光冷漠:“繼續。”
身為集法家大成者,李斯要挑變法內容的毛病,不要太簡單。
李斯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商君之法太過嚴苛,大秦雖以法治國,但秦律已經不適合現在的大秦。”
“秦律有肉刑、大辟、鑿顛、抽脅、鑊烹之刑,酷烈程度百姓難以承受,亂世當用重典,治世賞罰分明即可”
“臣認為應該重修秦律。”
尉繚聽得直翻白眼。
好一個李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竟然夾帶私貨。
如果真重修秦律,主持人一定是李斯,又是大功一件。
“唉,可惜啊……”
“聰明反被聰明誤。”
尉繚渾濁的老眼掃過手中的一片竹簡,搖頭輕聲歎息。
果不其然,嬴政聽後怒氣更甚,噌噌幾步走下台階,一劍斬向李斯。
當時那把劍,距離李斯的脖子隻有零點零一公分,最終擦著李斯的臉,割掉一縷頭髮。
閃著寒光的長劍,斬斷李斯麵前的長案一角。
嬴政提劍冷笑:“堂堂大秦丞相,滿腦子都是功利。”
“朕告訴你,秦國禍亂根源便是商君之法,是馭民五術,秦人心裡苦啊,所以纔會反朕!”
“趙高,把林然的話,說給李斯聽。”
鹹陽宮再次恢複安靜。
趙高尖細的聲音不時響起,斷斷續續複述林然的話。
好在趙高記憶力不錯,能把林然的話完整複述出來。
從暴君定義,到《過秦論》,再到商鞅變法的危害,以及馭民五術弊端,其中穿插扶蘇的問答。
複述結束,殿內針落可聞。
“你怎麼看?”嬴政望著李斯,一字一句道:“朕的好丞相。”
李斯低著頭,眼底冷光一閃而過,不慌不忙道:
“陛下,林然其心可誅。”
“林然知道自己再說什麼嗎?知道馭民五術用途嗎?”
“大秦需要的是穩定,馭民五術能控製底層百姓,控製思想,曆代秦君無不奉為圭臬。”
“說朝堂被六國人把控,更是無稽之談,大秦以武立國,秦人助陛下掌控軍隊,六國人無人敢不從。”
“背後議論他人,不義,以方士身份妄談朝政,不忠,胡言亂語暗箭傷人,不仁。”
“此等不忠不義不仁之人,是禍國殃民的亂黨,該殺!”
李斯的反擊很快,瞬間組織好語言,把林然打成亂黨。
怪不得陛下動了殺心,原來是有人在背後搞鬼,自己楚人的身份成了最大的問題。
小醜竟是我自己?
以李斯的有仇必報性格,絕不會放過始作俑者林然。
麵對情緒激動的李斯,嬴政神態自若,又看向一旁的尉繚:
“李斯認為林然該殺,國尉怎麼看?朕要聽真話。”
尉繚的職位是國尉,古代經常以職位名為姓,尉繚的“尉”便取自國尉。
嬴政要聽真話,誰敢拿假話騙他。
尉繚慢悠悠站起身,一揖到底,用沙啞的聲音回覆:
“臣乃武將,隻會講軍事,就拿二十等爵來說吧。”
“斬甲士一級,可獲封一級爵位公士,田一頃,宅一處,仆人一個,爵位越高,賞賜越豐厚。”
“據老臣所知,實際發放到公士手中的獎勵,隻有荒地一頃,荒地需要自己開墾,宅子和仆人要自己買。”
“貴族自然有錢買地,買仆人,窮人靠打勝仗那點賞賜,還是買不起地和仆人。”
“是故,窮人有了爵位,本質上還是窮人。”
“窺一斑可見全豹,二十等軍功爵尚且如此,商君之法確有問題,這位林先生分析地很透徹,恭喜陛下獲得大才。”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李斯震驚莫名,眉宇間滿是難以置信。
同樣都不是秦人,尉繚也在林然攻擊範圍內,不說和自己統一戰線,也不至於唱反調吧。
瘋了!
肯定是老糊塗了!
李斯目光掃過尉繚滿是皺紋的老臉,立馬反駁他的觀點:
“當初秦國貧困,哪有真金白銀賞賜功臣,給予他們爵位以及相應的資格,已經是天大的恩典。”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姓林的方士隻挑壞處講,誤導扶蘇公子,毀大秦未來。”
說到這裡,李斯頓了一下,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陛下還記得盧生和侯生嗎?”
“他們也是方士,以尋找仙藥為名,至今下落不明,方士都不能信啊。”
這句話效果拔群,嬴政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手中劍快壓不住了。
侯生、盧生騙嬴政能取到仙藥,最後冇找到仙藥逃走。
嬴政大怒,下令抓捕鹹陽幾百名方士,查詢兩人下落。
而林然就是幾百個方士之一。
扶蘇也是因為替方士求情,纔會被罰下獄反省。
嬴政
尉繚嗬嗬一笑,枯瘦的手指輕撚花白的長鬚,淡然道:
“《孟子》有言,舜發於畎畝之間,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市,孫叔敖舉於海,百裡奚舉於市。”
“先賢尚且有落魄的時候,然而主上賢明,任賢舉能,方能造就盛世。”
“林然一冇房,二冇地,三冇正經工作,可謂流氓。”
“當初丞相也是看倉庫的小吏,見倉中碩鼠,纔有今天,林然雖是流氓,賢能不下丞相。”
賢能不下丞相?
這是說林然有丞相之資!
尉繚能稱為軍事家,還能著書成說,識人能力不用多說。
能得到尉繚這樣的評價,至今隻有林然一個。
見尉繚拿林然和自己比較,李斯臉色鐵青,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陛下,國尉之言毫無道理……”
“夠了!”
嬴政厲聲打斷李斯的話,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