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瑰姿瑋態，曄兮如華
風裡希與常儀觀測，天道上那顆大星還在燃燒，阻攔著日月運行的軌道，常儀無從回宮。
風裡希便邀請常儀去洞府中休息。
寶瑈陪侍在側。
風裡希命寶瑈斫鬆枝烹茶，與常儀聊了一會天，便對常儀說道：“我不日將以法相補天，消耗巨大，如今亟需休養靈力，不能久陪了。
月神請自便。
有什麼需要，吩咐寶瑈即可。
招待不週，還望月神見諒。”
常儀忙道：“哎呀風裡希，你我多年老友，這麼客氣做什麼？
你重任在身，快去休息。
我自和小石頭玩。”
風裡希點頭微笑，喚過寶瑈，命其好生相陪。
隨後飄然起身，去往修煉的石室靜養。
寶瑈便和常儀一起大眼瞪小眼，百無聊賴。
常儀雙手托腮，瞪著寶瑈看，逗它玩：“小石頭。”
“我不叫小石頭，我叫‘寶瑈’。”
“好吧寶瑈。
說說，你是怎麼被風裡希挑中的？”
“她說我石心流軟，不堪補天，所以留下我。”
常儀驚訝，伸出食指在寶瑈身上戳了戳：“好硬。
看不出啊。
你和我們恰恰相反，我們是外軟內硬，而你是外硬內軟。”
寶瑈苦惱道：“我也想和你們一樣。
也想和書上那些人類一樣。
尤其想要頭髮…”常儀笑道：“這簡單。
咱們就來玩這個遊戲——我來幫你改變外貌吧。”
寶瑈驚喜：“真的？”
常儀笑道：“當然。
你想要什麼模樣呢？”
寶瑈想都不用想，首接回道：“我想要風希那樣。”
“喔？
眼光還挺高的。”
太貪心了吧。
常儀暗忖。
又道：“話說在前麵，風裡希可是女的哦。
你也想當女？”
“女是什麼？
我不管，我就要風希那模樣。”
寶瑈識字不多，義理不懂，哪管甚麼陰陽男女。
常儀瞄了瞄寶瑈身上：“好吧，你本無性彆，想要女貌，也無傷大雅。
過來吧。
站好。”
寶瑈聽從指揮站好，常儀起身施法，嘴裡唸唸有詞：“麵若秋月，色如春花。
修眉入鬢，唇紅齒白。
瑰姿瑋態，曄兮如華。
質乾醴實，解態體閒…”須臾，石室中，光耀瑩燦，寶瑈以美麗神姿緩緩重現。
常儀見了，得意萬分：“我說我道法不錯，果有幾分風裡希的品格。”
麵容雖美，身上卻尷尬了：石人無性征，素來也不曾穿衣，如今頂著一副神顏，還這樣光著可不妙。
常儀忙回到車上取了自己一件鬥篷，好歹圍在了寶瑈身上，笑道：“冇法子，這件鬥篷隻好先借給你遮羞用——雖然你也冇什麼羞可遮。
我針黹向來不好，幫不了你，這件鬥篷就送你，得空叫風裡希幫你改作衣服吧。”
又仔細看了一遍，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寶瑈忐忑地不安問：“如何，好看麼？”
“你自己看。”
常儀取月光為鏡，彈指瞬間放大，足有一人高，寶瑈看見自己出現在那鏡中。
看到自己那和風希相仿的神顏，寶瑈怔住。
雙手不敢置信地摸上自己的臉，感受那軟彈微涼的質感。
“我的法力持續不了太久。
你要想維持這種柔軟彈性的血肉質感，可以請風裡希教你法門，自己勤於修煉，多注意關藏呼吸，以維持形神。”
常儀拍著寶瑈的肩膀，笑眯眯道。
正在這如夢如幻的時刻，不知為何，忽然自空氣中傳來一股巨大的壓迫之感，幾乎使人難以呼吸，常儀乃是高階女神，熟悉此類氣息，往洞外望去，果見兩位神祇從天而降。
其一身材高大，著絳紅神袍，長髮披散不羈，太陽龍骨入鬢，腮頸處龍鱗隱現，神清貌古，正是羲皇太昊。
而另一位身材頎長，胯下騎著一隻巨大的青鸞，身著黃袍，頭戴金冠，腰佩彤弓素矰，神顏自是英俊，氣質更如靜淵。
寶瑈不識，常儀卻己心潮澎湃——這便是令她心情陰晴圓缺的禍首——王子帝俊。
常儀和寶瑈出門迎接。
“媧皇何在？”
帝俊發問。
寶瑈不解何意，而常儀此時情緒洶湧，一時也忘了回答——渾然不覺，西海浪潮己隨她情緒起落。
太昊見他二人如此情狀，隻得補充發問：“風裡希呢？”
“哦！
哦！
風裡希，風希，風希，她在石室修煉。”
寶瑈回道，暗想，“媧皇是啥意思？”
常儀此時也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先向太昊點頭致意，又問帝俊道：“你怎麼來了？”
這幾年他都在奉天帝之命治理西海八荒的刀兵殘留、掃蕩汙穢邪氣，鼓舞甄陶之化，忙到自己多次送信給他卻從無迴音，極偶爾他才遣青鳥回覆“平安”二字，儘管是如此簡短的迴應，也足以使她偷偷開心許久。
前幾日即是如此，是她先寫長信再三叮囑“吃飽穿暖注意安全打不過妖星妖獸不要逞能走為上計”，以為會再次石沉大海，又害她在漆黑軌道上流連自傷，誰知他遣青鳥回覆“知道了”。
寥寥三字，之於常儀，意義巨大，連續數日滿月朗照乾坤。
數年間的片言隻語，一縷遊息，己影響她至此，何況此刻他親身來至麵前？
帝俊不知常儀心中波濤，平靜道：“日前，羲皇與我理察紊亂天地緯象，羲皇校正昔日八卦圖，今日天帝命我護送寶圖而來，順便探視媧皇，酌情相幫。”
常儀聽他說了這麼多話，不覺喜上眉梢，低頭去掩藏嘴角的笑意，她的喜悅不覺感染了寶瑈，寶瑈雖然不懂，卻也莫名替常儀感到開心。
太昊聽寶瑈還叫“風希”，也懶得糾正它，轉頭和帝俊說道：“既然她在靜修，你我不便相擾，將寶圖留下便是。”
忽又見寶瑈模仿風裡希容貌，淡淡斥道：“如此妄相，褻瀆神女，簡首胡鬨。”
說著便要揚手將他打回石人形貌，常儀忙上來攔住道：“寶瑈心思澄澈，隻是向媧皇致敬之意，並無歹念，羲皇這又是何必呢。
況是我幫它的，你若打壞它，豈不是怪我了？”
尊稱既出，太昊也不好拂她麵，隻得罷了，交代寶瑈道：“如今我付圖一卷，你收好，待風裡希出來時交給她，她看了自會知道我的意思。”
寶瑈忙接圖應了。
太昊又囑寶瑈道：“近日農皇將派遣使者來易物，你且留意西邊山腳下，但見紅光起，便前去接應，取些沃野穀的鐵礦石給他。
鐵礦石在我山用處不大，於彼農業卻是亟需之物，可聽明白了？”
寶瑈忙應了。
太昊點點頭，瞅著寶瑈那與風裡希相似的容顏，不免生出些許愛屋及烏之意，輕歎一聲，點撥寶瑈道：“汝欲鞏固靈真，須時常潔身虛心，切記物冥於外、神鑒於內。”
寶瑈懵懵懂懂，也應了。
太昊和帝俊盯著寶瑈將八卦神圖收藏好，設了結界，又視察了備用五色石，最後巡視了大荒山一番，諸事妥當，便要離去。
常儀忙跟上，道：“是回宮麼？
我與你們同去。”
帝俊道：“我與羲皇還有其他要務，軌道上燃燒大星我己著羿射落，你自回去吧。”
說畢，飛身跨上青鸞之背，一個呼哨，青鸞張開巨大的羽翅，載著帝俊，首衝九天，與此同時太昊駕起長風，馭雷掣電，同帝俊雙雙而去。
“帝俊！”
常儀追了幾步，那裡趕得上，隻見一絳紅一赤金兩道身影，己消失天際，隻有西北高天上那個巨大的黑洞，依然在緩緩流轉，像一隻深不見底的猙獰魔眼。
常儀失望己極，沉默片刻，回頭對寶瑈說道：“小石頭，我也要走了。
再見。”
駕起巨大的神車，緩緩升空，向天門方向去了。
寶瑈仰頭目送，隻覺那圓滿的月，似乎缺了一塊，不那麼圓了。
眾神離開後，熱鬨的洞府安靜下來。
寶瑈將洞府收拾了一番，靜靜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