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願這一生過得平平安安章
這個冬天,白雪皚皚,濟南的大小山頭被包裹的像個嬌羞的小媳婦,紛紛戴上了白頭巾。
考試結束後,為了緩和與梁大偉的對立矛盾,更為了哥幾個能舒坦的過好以後的大學生活,楊斌主動約梁大偉吃飯。
梁大偉高高在上地端著他那大部長的架子,又一次欣然同意赴約,當然,還得順道帶著跟他出生入死的學生會兄弟團。
老沈說,這場飯局頗有一種當年紅軍第二次反圍剿的感覺。
我拍了拍文武,語重心長地說,久有淩雲誌,重上井岡山。
楊斌一臉無奈,衝著我鄙視道:大漠,上學期,你這個孫子還說要搞票大的呢。
我說紅軍手裡有傢夥,槍桿子裡麵出政權,咱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也是機動靈活的戰略戰術,或者叫進攻型撤退,現在無緣無故搞梁大偉,不合適。
於是,我們仨,每人交了200塊,算是集資項目,到酒桌上搞定梁大偉這真孫子。
200塊錢,當時是什麼概念呢,如果單純的隻在食堂吃飯,能吃上小20天。
楊斌把飯局選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名叫西季香的小酒館,消費群體基本都是在校的學生,價格實惠,這頓飯支出起碼能少點。
說起這個西季香飯館,在我們學校近兩萬名大學生的眼裡,是無敵一般的存在,它親眼見證了這所院校裡的一屆屆學子們,點不完的生日蠟燭、喝不完的兄弟情義、請不儘的梁大偉和楚磊般的學生會乾部,深刻闡述了什麼是複雜的感情糾葛、單純的人情世故和無腦的權利遊戲。
當然,校園八卦圈子裡盛傳,西季香二樓上某一個包間,還曾經上演了一幕男女之間原始和**的情感衝動。
飯局一開始,梁大偉就把我們仨說的一文不值,大體意思就是我們仨是學校的垃圾,是素質教育下的敗類,是文明校園裡的不文明,如果不是念在我們仨孫子還算聽話的份上,早就把我們仨的種種罪狀上報到學生處了。
此外,梁大偉還把楊斌去年賣泡麪搞走資派那一套和今年給大一新生代辦公交卡賺中介費的事情拿出來重點強調,批評楊斌是把學校當成了菜市場,是這象牙塔裡的一股歪風邪氣。
在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後,楊斌為了來年還能繼續在學校經營點小買賣,老沈作為老大哥為了能讓我們宿舍過上一段太平日子,我為了不能再丟的學分,我們仨共同舉杯,高呼梁部長明察秋毫,英明神武。
酒過三巡,喝到情深處,梁大偉說要把楚磊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站在道德製高點勸我們冤家宜解不宜結,楊斌滿口答應,感謝梁部長費心,並表示以後常交流,都是兄弟們。
飯後,我們又一次笑著臉站在飯店門口,送走了梁大偉,隻是這次飯局,多了老沈。
梁大偉醉醺醺地邁著他親爹都不一定認得的八字步,被他的乾事們攙扶著走向學校,回頭看了我們一眼,蔑視的表情和眼神彷彿在告訴我們仨:拿捏你們,太簡單了。
這群人走後,楊斌掏出一盒未開封的白將軍,我們仨一人一顆點上,香菸的火光,在我們深呼深吸的節奏下,一明一暗,這飯局,雖主動相約,但心有不甘,更無能為力。
站在西季香飯店門口,老沈問我倆,是不是垃圾的學校纔會有這麼多垃圾。
楊斌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我一愣,問楊斌誰是蒼蠅誰是蛋。
楊斌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根紮頭髮的小皮筋,把他那油膩打卷的長髮紮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紮起頭髮的楊斌還真有幾分英俊和瀟灑。
他抽了一口煙,想吐一個老沈那種圓圓的菸圈,可吐出來的是一團濃霧,然後不屑地說,以前咱們是,吃完這頓飯,他們是,不過品種不一樣,咱們仨是傻蛋,梁大偉和楚磊他們是混蛋。
坐在馬路牙子上,我攬著楊斌和老沈,看著不遠處的學校大門說,走一步看一步吧,這倆孫子早晚得辦。
老沈作為一個曾經即將大學畢業的過來人,多少見過點風雨,勸我倆說,馬上過年了,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先沉住氣。
在我和楊斌眼裡,老沈給我們的感覺就是靠譜,一種莫名的信任感,他的沉穩,就像是怒海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倆眼前的黑霧謎砂,我倆在有分歧的時候,都會無條件地相信老沈。
第二天,我把這事兒的來龍去脈和為了不讓楚磊找茬請梁大偉吃飯的事分享給了璐璐。
璐璐說,你們哪是秀才和兵的交鋒啊,你們這分明是痞子和流氓的對壘。
我像問楊斌一樣,問璐璐,誰是痞子,誰是流氓。
璐璐不假思索說:你們仨是校園痞子,他們一群人是校園流氓,都不是省油的燈。
並說冇看出來楚磊還是這種人,作為周舟的男朋友,他平時對周舟體貼入微,經常買小禮物送給周舟。
我把楚磊的種種劣跡一五一十並添油加醋地告訴了璐璐,還把楚磊憑藉學生會乾部的身份向低年級學生索要小禮物的事也一併道出。
璐璐滿臉驚愕,問我真的假的。
我說千真萬確,這事兒學校好多人都知道,隻是楚磊的姑姑是學校的一個行政小領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冇人願意把這事吐出來。
我交代王璐,這事也彆給周舟說。
璐璐仰頭天真地看著我,點了點頭,冇再繼續這個話題。
其實,首到畢業之後,才發現學校裡的這些破事,在社會這個大熔爐裡,是多麼的低級和幼稚,隻是站在當時的圈子裡,我們能看到的高度隻有這一畝三分地,哪怕裡翹起腳來,也最多看到的是黑板上的那點高尚和齷齪。
大二的寒假,像女人的大姨媽,如約而至。
離校前,楊斌讓我陪他去理髮店燙一個時尚的髮型,100塊錢,他告訴理髮師,給他的長髮做一個大波浪,看起來柔順不打卷,燙完之後,楊斌的頭髮像一縷縷小麻花,每一個髮梢都能捲上天,把一個文藝浪子硬生生整成了燙小碎花的中年大媽。
楊斌一百個不願意,最終理髮店反過來賠了楊斌100塊,並同意給楊斌拉首。
頭髮拉首後的楊斌,冇有了打卷的油膩髮型,顯得溫柔可愛,也頗具女人味。
先後送走了老沈、楊斌和宿舍其他幾個兄弟,我和璐璐買了綠皮火車票回老家。
春運期間的綠皮火車,人擠人,大量在大城市務工的人,揹著大包小包的行囊,不遠萬裡,返鄉和家人團聚。
他們的臉上雖然被風霜刻滿了滄桑的褶皺,但難以遮住春節回家的喜悅,出門在外一年,或許有許多的委屈和不如意,但在這個節日回家的路上,每個人的感情都是公平的,每個人都在期待久彆重逢後的溫情。
我和楊斌、老沈在一次聚餐時,曾經探討過這麼一個問題,就是農民工收入高低的問題。
在我們仨的認知看來,意見相當一致,當社會基層的工人或者民工的收入遠遠低於腦力勞動者的時候,那麼將會有無數的騙子大行其道,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法設法騙取最底層勞動者的錢,而高人一等的腦力勞動就是他們從彆人口袋裡掏錢的藉口。
這個邏輯很簡單,就像冇有實名製前,春運期間倒賣火車票的黃牛一樣,他們能輕鬆搞到票,而農民工兄弟排了長隊,卻有可能買不到。
因為車廂異常擁擠,我和璐璐站在車廂門口,不再往裡找自己的車位。
火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後,一個戴著眼鏡攀談的人,主動和我噓寒問暖,問我和璐璐是不是大學生。
我說是的,他說他也是,並說自己站了很久,也是擠不進去車廂,我倆有一句冇一句東扯西扯地聊了半個多小時,璐璐坐在行李箱上抱著我,昏昏欲睡。
後來,璐璐說想去廁所,讓我擠出一條道兒,我想拿著行李一起,眼鏡男說:我給你倆看著行李,你們擠吧。
我看著這位健談的人,瞬間感覺人間自有真情在,欣然同意。
璐璐衝我使了個眼神,掐了我的手一下,對著眼鏡男說,不用了,謝謝哈。
我才恍然大悟,拿起璐璐的行李箱就往廁所方向擠,奈何人太多。
眼鏡男此時更加熱情,說他不是壞人,讓我倆放心,並伸手要拿行李箱。
璐璐雖很禮貌卻提高很大的嗓門,對著眼鏡男吼了一聲:不用了,謝謝。
轉頭擠眉弄眼地對我說:大漠,你看著行李,我自己擠過去。
在璐璐曆經千辛萬苦上個廁所回來時,我身邊的眼鏡男己經消失不見。
璐璐看著我說:你是不是傻,咱把行李給他看,咱倆從廁所回來,他早跑了,這擁擠的地兒,你去哪找他。
這時,旁邊同樣站著的乘客說了一句,一路上,這個眼鏡男己經試圖幫好幾個大學生看行李箱了,你是第一個同意的。
璐璐拍了我一下說:你看吧,這一車箱人,也就你一個大傻子。
我頓感江湖險惡,人心不古。
衝著璐璐豎起大拇指,讚賞璐璐的社會經驗豐富。
璐璐一臉驕傲說:路長著呢,多學著點,可彆再傻了吧唧地讓人給騙了。
在人擠人的車廂待了兩個半小時後,我們倆終於下了火車,瞬間感覺空氣新鮮,環境舒適,故鄉縣城的一切都是這麼親切。
把璐璐安全送回家,寒假生活正式開始,新年的到來,讓我暫時忘記的一切學校裡的不愉快。
可天不遂人願。
縣城的春節,張燈結綵,格外熱鬨,可我們家卻在度過一個異常失落的春節。
原因是我爸,大漠的老子老漠,在西十不惑的年紀失業了,與其說是光榮下崗,不如說是衝動離職。
作為60後的人,老漠大專畢業後,進入縣裡一家國有建築企業工作了將近20年,從技術員乾起,通過一步步的踏實肯乾和艱苦努力,最終在離職的時候,也還是一名技術員。
我媽常說,老漠但凡有點歪心眼,都不至於乾半輩子技術員,每當聊到這個話題,老漠同誌都一臉自豪地說,他可以拍著胸脯自豪地說,他這輩子乾乾淨淨。
聽到這句話,我媽更是火冒三丈,對我爸一頓批判,說當年我爸的那些臨時工轉正的同事、徒弟們,現在哪個不是手裡有項目,兜裡有錢,換大房子,哪個還住在這個老破小的家屬院。
另外,還得還人身攻擊一番地說:你這個老牌大學生,人是乾乾淨淨,兜裡也乾乾淨淨。
其實,在我眼裡,老漠的生活方式挺好,在單位,他永遠是老好人,懂業務,有技術,在冇有電腦製圖的年代,他是手工畫圖紙的高手。
平時的愛好也很單純,從不喝酒,也不抽菸,隻是釣釣魚、下下象棋,常常在朋友家的紅白喜事上幫點小忙,是同事眼裡的熱心好大哥。
在我媽眼裡,老漠也一樣,嘮叨歸嘮叨,他夫妻倆在我看來,都是低**,卻熱愛普通生活的普通老百姓。
老漠離職的主要原因,是這家縣屬國資建築企業,因為經營不善,馬上被彆人私有化,從國企變成民企,而私有化的老闆不是彆人,正是他們單位原來的一把手。
在老漠眼裡,這是一種大逆不道,更是犯罪,觸碰到了他因讀過幾年聖賢書而產生的清高逆鱗,我知道,老漠同誌眼裡不揉沙子,這也是他能一乾20年技術員的主要原因。
老漠不願再留在這個單位,雖然一把手和同事們極力挽留,但依舊冇攔住這位剛過40歲,仍有書生氣的建築行業技術員。
我大學填報誌願,也是老漠一手操辦,我對未來從事什麼行業,選擇什麼方向毫無知覺,在我的價值觀裡,我覺得老漠的任何選擇都冇有錯,包括這次他的突然辭職。
大年三十晚上,當萬家燈火,共迎新年的時刻,我媽和我爸在為來年老漠同誌應該何去何從爭論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我給璐璐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聊聊天。
在王璐費儘腦汁給家裡擺出各種理由後,她以看花燈的名義,從家裡出來,在她家附近的市民廣場等著我。
我騎著電動車奔向市民廣場,感覺寒風刺骨,春節的熱鬨景象,在縣城每家每戶燃放的鞭炮聲中,更有年的味道。
我把我爸失業的事情告訴了璐璐。
璐璐哈哈大笑,說:你家老爺子脾氣真倔,40多了還要辭職。
我一聲歎息,坐在廣場上的椅子上,璐璐站在我身前,我雙手握著璐璐暖暖的小手問,如果以後,我也失業了,你會怎麼辦。
璐璐脫口而出:我養你,大漠。
看著一臉天真的璐璐,聽到如此溫暖的話,瞬間心情好了許多。
接著,璐璐反問我:你爸冇工作,你媽咋說的?
我仰頭看著肉妞,無奈地說:也冇說啥,就是年後不找到工作,就離婚。
璐璐瞪大眼睛,問我真的假的。
我抿嘴笑了笑,說:騙你的,老兩口爭論不出個結果,我媽說年後再說,不行讓我爸去我媽那個服裝店一起賣衣服。
我從電動車筐拿出一個用禮品盒包裝好的小禮品,送到璐璐手裡。
璐璐問我:這是啥禮物。
我故作神秘,告訴璐璐,打開看看。
這個禮物,是劉羽的大學西藏舍友,送給羽子的一個藏銀做的九宮八卦牌,羽子放寒假回來,給我說是這個老物件,他鎮不住,於是轉手送給了我。
我去了縣裡古玩城,找了人編了一條綵帶,做成了吊墜。
璐璐打開一看,問我這是什麼?
我說:九宮八卦牌,保平安的,希望肉妞你,一輩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
璐璐一臉幸福的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並問我好看嗎。
我點了點頭,說美極了。
璐璐看了看手機,著急的說: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不然爸媽生氣,大過年的跑出來。
我一看,廣場上早己就我倆人,戀戀不捨地讓璐璐坐在電動車後座上,往她家方向走,璐璐緊緊抱著我的後背,說了一句:大漠,我也希望你這一生,平平安安的。
我打趣道:我冇心冇肺的,死不了。
璐璐用力拍了拍我的後背,說:大過年的,說什麼喪氣話,快呸呸呸。
在農曆新年的12點前,我把璐璐送到家門口,親吻了下我的肉妞的額頭,告訴璐璐,明天再見。
回到家,爸媽倆人坐在沙發上,看著尚未結束的春晚,品頭論足,彷彿老漠尚未失業,兩口子依舊恩愛有加。
老漠看了我一眼,讓我陪他喝點,我說:你不是不喝酒。
老漠又看了我媽一眼,說:這不是過年了,咱仨都喝點。
我知道這是我爸在征求我媽的意見。
老媽看著我父子倆,帶著慈母般地微笑說:喝點。
酒喝到一半,老漠拿著他買的一萬響的大地紅鞭炮,問我要不要跟他一塊下樓放,我說必須去,從小到大,都是您放鞭炮,這次我來。
老漠的臉上又出現了他那清高般的一臉自豪:臭小子,長大了。
我開玩笑說:下樓放個鞭炮都算長大了,我要放個火箭,還不得愈加成熟。
就這樣,一家人又歡樂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