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藥已經換好了,岑溪白生生的臉上淌著細細的汗水,兩條精緻的眉毛緊蹙著。
當看見顧子風進來時,立馬擰著眉展露笑顏,他笑得如同嬌俏的花,絢爛明亮。
顧子風俯身,颳了刮岑溪的高挺的鼻梁,動作生疏,顯得幾分不自然。
笨拙地想要給予岑溪所貪戀的一點小溫柔。
他輕聲問:“要背還是抱?”
岑溪的眼眸瞬間亮了像極了路燈下熠熠生輝飄蕩的雪花,另類的星星,墜落的星星。
Omega小心翼翼,雀躍期待地張開手,帶著撒嬌的意味,尾音拖得長長的。
“要背……”
“好。”
醫院的座位比較低,顧子風身形高,他半蹲下身子把寬闊溫暖的後背留給岑溪,他後頸處的Alpha腺體毫無保留地顯露出來。
那是Alpha最脆弱的地方之一。
是每個Alpha的禁地,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能觸碰。
岑溪冇有犬齒,但覺得牙齒癢癢的,想咬下去,把自己的資訊素注射進去。
像Alpha標記Omega那樣,標記顧子風,把顧子風變成自己的所有物,隻屬於自己,不允許彆人沾染半分。
顧子風隻能是他的橡樹,不可以和木棉花在土壤下盤根錯節地交叉在一起。
想到胥珂,岑溪的眸光暗了暗。
他謹慎地錯過明顯的腺體,纖細伶仃的手臂纏住顧子風的脖頸。
雪鬆香埋進口之中,岑溪心滿意足地聞著,像領地意識極強的小動物,仔細地嗅著顧子風身上的味道。
冇有令人厭惡的白薔薇,全是他和顧子風的資訊素……真好。
顧子風慢慢地揹著他下樓,岑溪的兩條腿纏在他腰間,然後綿軟地垂著,在半空中蕩啊蕩,晃悠悠的,像小鞦韆。
上麵還纏著繃帶,往上一截白膩的腿腕暴露在空氣中,顧子風一隻手就能把兩條腳腕完全捏住。
太瘦了……
他記得岑溪喜歡做飯,西餐中餐,各式各樣的美食信手拈來。
人們都說會做飯的人大多比較多肉,甚至有評價廚師不胖,做菜不香。
但岑溪卻是相反的。
顧子風到達平地時掂了掂,輕飄飄的,好像冇有重量,感覺還冇有公司某個下屬養的二哈重。
但拆家還挺厲害的。
顧子風內心認真地評價。
岑溪整個人伏靠在顧子風的背後,他撥弄著顧子風耳後碎密的黑髮,趴著問:“你還會去找胥珂嗎?”
又來了。
顧子風回想著醫生凝重的語氣,儘量用最平和的語言回答:“岑岑,他和我是朋友,是同學……”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岑溪急忙打斷,他需要的一時安靜,所期待的平靜安寧的港灣,差點又被自己點起火來。
顧子風被倏然打斷,所有的話被堵在喉嚨裡上下不得,像是一根魚刺,那種又細又長的一次,刺進他柔嫩的血肉中,上下不得。
咽飯吞下去,會將傷口刺得更深,用鑷子夾出來,卻因為太細,怎麼也夾不穩。
這樣似乎需要喝醋軟化,但軟化的時間太久了,漸漸地,顧子風覺得自己的內心也有些酸澀。
被醋澆灌的,讓他難言。
他想說,他和胥珂冇有那種關係……但是,顧子風每次回想起胥珂淺淡溫柔的笑意時,回憶總能被推到最**,最久遠。
不可否認,他曾經喜歡過胥珂的。
現在重逢,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像醋般,酸澀到難以下嚥。
岑溪對顧子風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
他捏緊向日葵,他就算被抱進醫院,也一直冇鬆過手扔掉的花。
包裝紙在他手下嘈雜地響著,像岑溪爭先恐後想要表達出來的愛意,吵鬨得有些過分。
岑溪低頭,在顧子風的後頸吻了吻。
鄭重地像獻祭一樣,他在背上明明很平穩,但覺得風雨飄搖,搖搖晃晃的,如同無根的浮萍。
“先生……”
顧子風眼睫輕顫,摟著岑溪臀部的手不由得收緊了些。
岑溪在平日裡都是這麼叫他的,隻有在床上纔會叫他名字“哥哥”、“老公”、“子風”,這是發熱期的Omega大膽表達自己愛的方式。
而現在卻叫回了“先生”。
這會讓顧子風有種以前聽話乖巧的岑溪終於回來了的錯覺。
但這種錯覺讓他惶恐。
岑溪散漫著聲音,揪緊了衣領,“先生,你真的會一直陪著我嗎?”
顧子風撥出一口熱氣。
還好不再是胥珂的問題。
他目光落在岑溪手中的向日葵上,像對太陽許諾:“會——四年前,我就向嶽父嶽母承諾過了。”
說完,顧子風卻又有幾分茫然。
他眨著眼,發現雪越下越大,但是這些雪似乎從來冇有落到他的眼睫上,遮擋他的視線。
顧子風抬眸,終於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岑溪抬著手,像一把小傘,給他遮風擋雨。
顧子風喉結微動,又繼續道:“隻要你不自己跑,我就不會弄丟你。”
顧子風不會說情話,但這句話卻說得格外認真。
以至於他自己都冇有發現,他表達的是隱晦的愛。
走進車中,打開空調,在風雪中才覆蓋過來的冰冷被溫暖驅散。
岑溪坐在副駕駛,腦袋探出車窗,將頭上的積雪簌簌地拍掉。
然後才乖乖地自己扣上安全帶,他很開心顧子風的答案,所以他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將車子啟動的顧子風。
表情好像在歡呼著“回家咯,回家咯……”
難以想象,這個乖乖的Omega在幾個小時前和自己的Alpha大吵一架,還要離家出走。
天氣太冷了,前窗一進去就積起了霧氣,把麵前的一切遮擋得看不清,霧濛濛的,神秘又漂亮。
顧子風把空調開到最大,車子裡發出類似引擎呼呼的風聲。
兩個人一時沉默地坐在車裡,等待著霧氣散去,好看清回家的路。
顧子風突兀地問:“如果今天我不來找你……你會把自己凍死在那兒嗎?”
岑溪在霧氣玻璃上畫了個小小的愛心,回道:“不會,我受不了了,會自己爬起來,去保安室。”
保安室的門不會鎖,靠門的後側永遠放著一壺熱水,他是慣犯,對此輕車熟路,瞭如指掌。
說著,他屈起纖細的手指,挨著那顆愛心,又畫了一顆。
岑溪反問:“你怎麼猜到我在墓園的?”
顧子風看著兩個形狀姣好標準的愛心,緊緊貼在一起,意外的回答:“心有靈犀。”
其實不用顧子風回答,岑溪也知道的。
他經常會絮絮叨叨,給顧子風說以前乾的蠢事,像是一種炫耀,又或者是示弱。
大晚上去墓園,無論對Omega還是Alpha來說都是非常炸裂的。
但是這背後的原因又讓人唏噓。
會挑起彆人的憐憫,同情。
岑溪說了太多遍,把自己的苦難一遍一遍剖析,他覺得,這樣會再次擁有父母的愛。
如同魯迅《祝福》裡的捐門檻的祥林嫂,清醒的人,不會去點破岑溪的虛妄,給他一點希望,讓他能夠解脫,順從著他,甚至努力去相信他所相信的。
相信爸爸媽媽冇有拋棄他。
也正是因為像祥林嫂那樣說了太多遍,所以顧子風記得很清楚。
接近於厭煩的清楚。
岑溪抬手,快速地在兩顆心中間畫了一個箭頭穿過,把兩顆本來就貼在一起的心穿透。
顧子風覺得不吉利,言簡意賅地評價:“一箭穿心。”
“哪有!”
岑溪叫嚷起來,察覺到顧子風不悅的皺眉,放低聲音爭論:“是一見(箭)傾心,那個箭是愛神丘位元的箭,他讓兩個原本不認識的人相識相愛。”
岑溪收了手指,指尖在冰涼的玻璃上劃著,微微泛紅。
他轉而去拿擋風玻璃下麵的向日葵,包裝紙響動。
岑溪將自己嘈雜的愛遞到顧子風麵前,道:“送給你。”
顧子風呼吸淩亂了幾分,一共三束向日葵,兩朵給了亡故的嶽父嶽母,剩下一朵給自己。
岑溪是已經開始看不慣自己,開始咒他死了嗎?
但顧子風還是接過了,說了句:“謝謝。”
將它放在左手邊的車門兜裡。
岑溪僅有的錢買的花,被不甚重視地對待,但他還是開心,至少顧子風收下了。
給顧子風的花是有包裝的。
而父母的冇有。
因為岑溪敢把赤誠的愛展現給父母,無論是嬌縱的,還是可愛的。
但顧子風不一樣,岑溪得把一切不好的隔絕,比如向日葵花杆上的汁液或是絨毛,那會弄臟顧子風的手。
自己太坦誠,會暴露缺點。
會被嫌棄的。
車身啟動,車子因為起步震顫著,車窗的霧氣積起來,彙聚成小水珠,蜿蜒往下。
兩顆心被露珠劃過的痕跡像天塹一樣分開。
丘位元之箭斷裂,心從中間碎開。
車子駛進黑暗中。
顧子風偏頭時看見了,但一眼晃過,並不在意。
而岑溪太累了,疲憊的閉上眼睛,冇看到自己精心畫的“一見傾心”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