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龍小說
  2. 駐守大唐六十年,滿城皆白髮
  3. 第四十一章 七兩肉(1w2)
秦什長 作品

第四十一章 七兩肉(1w2)

    

夜風蕭瑟涼如水。

鮮豔的紅袍,雪白的長髮,他在黑夜裡格格不入。

像一個幽靈。

砰!

騎士首領被血劍斬成兩截,轟然倒在戈壁灘,死前的臉色不是恐懼,而是無辜。

做錯了什麼?

幽靈開始飄蕩,死寂荒原隻剩急促的馬蹄聲,黃金騎士們喘不過氣來,緊勒韁繩的手掌都在劇烈顫抖。

“瘋子離家了。”

一陣陰寒的夜風倏然鑽入脖頸,落在後麵的騎士下意識打了一個寒噤。

突然,頭顱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是全部裂開了。

“還給我!”

顧長安隻揮一劍,劍氣勢不可擋,就像砍翻一排排西瓜一樣,漿血爆射飆飛。

“快回營地!”前麵逃竄的騎士聲嘶力竭,連回頭看的勇氣都冇有。

瀕臨絕境,人多抱團纔能有安全感,正如那匹綁著纛旗的老馬,也撒足狂奔向連綿軍營。

“救命啊!!”

奔襲了足足兩百裡,最前頭的騎士精疲力儘,終於看到明亮篝火,扯開喉嚨求救,聲音像一柄利器刺破夜空。

後勤軍營頓時鼓聲大作,蠻國巡視士卒顧不上穿戴甲冑,倉惶跑進烽火台點亮火焰。

可一看到遠方的場麵,他瞳孔驟縮,五臟六腑都彷彿被一雙手狠狠攫取。

瘋瘋癲癲的血色身影懸在空中,一次次揮劍,騎士連人帶馬斷成兩半,埋葬在黃沙裡。

“哪個漢奴敢偷襲,莫想火燒連營?”碧眼虯髯的校尉睡眼惺忪,罵罵咧咧走上烽火台。

可一見到血腥的殺戮,他嘴唇顫抖不止:

“舉……舉白旗。”

“降?”士卒扭頭看他。

“不降就死啊!”虯髯校尉四肢僵硬,哭喪著臉。

親眼目睹孤城瘋子,那種殘忍氣息攝人心魄,軍營區區八百個人,拿什麼阻擋?

片刻,一麵寫有鬥大“降”字的大白旗高高掛上了壘營轅門。

撿回一命的三十個騎士竄進壘營的瞬間,繼續往東方奔逃,他們甚至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千裡投毒,但停下來就是死。

多麼愚蠢纔會降白旗?

對著瘋子投降,你他媽還不如對著一塊石頭,好歹還有迴音。

“冷靜……冷靜!”虯髯校尉立在瞭望台,握住頸間的十字架項鍊,戰戰兢兢說道:

“上帝作證,咱們冇有攻打龜茲城的意圖,一點都冇有。”

轟!

遙隔八十丈距離,血色劍網覆蓋在壘營降旗,劍氣所過之處開始灼燒,幾裡帳營在慘烈吞噬中瓦解崩潰。

“把家還給我,還給我。”

顧長安披頭散髮,他從未有這樣憎恨的時刻,斬劍時將大地都撕裂了。

“冇人搶你的家……”虯髯校尉嚇出哭腔,舉手時被親信強行擄走。

跟那樣的瘋子解釋什麼,逃命啊!

平生第一次走出牢籠,天要塌了!

“哪個畜生吃飽冇事做招惹龜茲城,九族要上絞刑架,艸你老母!”

虯髯校尉一邊逃一邊嘶吼,他感覺瘋子比傳聞中還要恐怖。

一味防守都能一己之力屠殺帝國一萬多精銳,那主動進攻呢?

要知道防守隻侷限於一城之地,而進攻則是廣闊的萬裡西域。

“你在釋放一頭地獄魔頭!”

虯髯校尉回頭看了一眼,血色身影瘋狂殺人,又到處尋找什麼,竟然痛苦蹲在地上。

……

淩晨三刻。

玉門關以西,黃金台上。

“冕下,醒醒!”

卡爾火急火燎,一隻腳甚至都冇穿鞋,瘋狂搖晃紫色帳前的鈴鐺。

“何事?”蠻帝很快披著祭祀龍袍走出來,冇來得及配戴麵具,血肉模糊的臉龐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下分外可怖。

“瘋子出城了!”卡爾遞上血跡斑斑的帛書,“西域有漏網之魚聯絡上了瘋子,他在追殺屠戮帝國兒郎。”

粗略瀏覽了一眼帛書,蠻帝踉蹌後退半步,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他倚靠在門柱,犀利怒吼:

“調兵遣將,圍剿!”

“通知聖人,截殺!”

說完一雙重瞳死死盯住他:

“卡爾,出城後的瘋子實力很弱,不足為懼!”

卡爾臉龐抽搐,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據急報內容,掙脫牢籠的瘋子更加可怕,殺人就像拔草摘花。

瘋子的實力強弱,完全取決於他的執念程度。

“必須一戰殺了顧長安,彆讓他有喘息之機!”蠻帝聲色俱厲,眼神卻逐漸惘然。

失控了。

勝券在握的戰役突然走向失控的邊緣,最最擔心的隱患就這樣顯現。

漢奴究竟怎麼能說服瘋子離家?

卡爾在帳外踱來踱去,他認同冕下的旨意,必須穩住大後方的軍心。

不能混亂啊!!

顧長安絕非普通修煉者,此人就像滾滾長河,唯有堤壩堵得嚴絲合縫,但凡有一絲縫隙在滲水。

那就全完了!

堤壩崩塌,河水洶湧擇人而噬。

“冕下,那要五萬以上的士卒……”卡爾蠕動嘴唇,說出連他自己都不寒而栗的數目。

就一個人啊!!

可帝國精銳都在玉門關戰場,鎮守大後方的都是烏合之眾,說難聽點在瘋子眼裡都是螻蟻。

“不夠!”蠻帝眼神狠戾,一拳砸在門柱,歇斯底裡道:

“十萬,二十萬,有多少堆多少,隨軍武者都得參與剿殺,朕要碾碎他的頭骨!!”

“冕下冷靜……”卡爾麵色蒼白,急聲道:

“中原大軍必然會藉此機會大舉壓上,冇有顧腚不顧頭的道理,決定勝負的關鍵在玉門關。”

“倘若將深淵聖人抽調後方,中原佈列百家爭鳴陣法怎麼破解?”

略頓,他竭力平複激盪的情緒,心平氣和說:

“冕下,五萬大軍足以,可以多多調遣一些成道者及大宗師。”

話音落罷。

“深淵兩個聖人已經出發。”紫發老怪物不知不覺站在闕台,一張臉陰雲密佈。

你這老東西也開始慌了?蠻帝嗯了一聲,腦海渾渾噩噩理不出思緒。

“一切儘在掌控之中。”紫發老怪物闊步走來,嚴肅道:

“中原必會趁機進攻正麵戰場,立刻封鎖訊息,捂住蓋子,萬萬不可動搖軍心。”

卡爾聞言頭暈目眩。

捂蓋子,封訊息……

這一幕似曾相識。

兜兜轉轉,彷彿一切又回到原初。

我成了老巫婆月九齡,還是呼延壽?

但他知道必須捂蓋子,一旦軍心不穩,恐慌瀰漫,那幾乎是致命的!

至於瘋子,他不信五萬大軍、無數高階修煉者的圍剿之下,還能活著?

“艱難時刻,正是考驗冕下的維穩能力,彆讓帝國失望!”

紫發老怪物說完急匆匆離開,一方麵要安排大後方,一方麵要防禦玉門關,事態刻不容緩。

蠻帝揮手,接過侍衛遞來的黃金麵具,戴上後恢複一如既往的沉穩,斬釘截鐵道:

“瘋子,你死定了!”

“中原漢奴,彆以為一點小伎倆就能撼動天神帝國,癡心妄想!”

……

玉門關以東。

天矇矇亮,清晨的新鮮空氣吹進帥帳,卻吹不散壓抑的氣氛。

偌大的軍事會議桌鴉雀無聲,數十位高階將軍麵色緊繃,幾封間諜密信擺在桌上。

“大帥,失敗了麼?”東吳將領看向主位的徐霆。

徐霆兩夜冇睡,深陷的眼窩赤紅。

“皇族稱高忠貫死了,難道冇有說服長安?”李德裕表情凝重。

高公公同樣修煉大唐龍氣,他已殞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而據間諜訊息,蠻軍這兩天相安無事,非但冇有人心惶惶,反倒士氣更旺。

隻有一個可能,勸說失敗,長安冇有離開孤城。

“他去了!”

陡然,安靜的營內傳來渾厚的嗓音。

正是折蘭肅,其霍然起身。

“永遠不要質疑蠻夷捂蓋子的水平。”

“此刻必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兩軍連日僵持,蠻夷突然間士氣大振,太反常了!”

“冇有誰比我更瞭解蠻國中樞,顧長安絕對殺出孤城,開始掀起大屠殺。”

說完坐下,態度堅定。

當初為了捂蓋子,老巫婆動輒屠殺幾十萬帝國平民!

現在也差不多,靠著賞賜大軍掩蓋暗流湧動。

“出兵!”

“命令九聖聯合施壓,拖住蠻夷深淵老怪物,必要時不惜動用百家爭鳴陣法。”

沉默寡言的徐霆緩緩開口,隨即一臉冷硬:

“長安在承受苦難,中原若是錯失反攻機會,那……”

說著語塞,離開了帥營。

眾將麵麵相覷,不懂為何大帥如此確信?

高忠貫究竟是怎麼欺騙長安……

是的,唯有女帝、大帥和執行任務的高忠貫三人知道內幕。

折蘭肅欲言又止,最終不忍心說出真相。

他不知道,但能猜到。

欺騙顧長安離家的最佳手段便是——

拔旗!

那麵矗立六十四載不曾易主的旗幟。

也是顧長安最深的執念。

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何要派遣擅長身法的高忠貫。

說出來太殘忍了。

他想死的時候,為了這麵旗幟,必須在絕望裡沉淪。

他開始想活了,也是這麵旗幟,讓他必須為中原而死。

……

姑墨灘頭,烈陽高照,一具具屍體在陽光下暴曬,屍橫遍野,鮮血將河水染成猩紅。

求饒哭嚎聲轟然大作,恐懼像瘟疫般蔓延,一些傷殘的蠻軍都已經嚇出癔症,更彆說顫抖失禁,黃尿浸身。

血人迎著風,低聲問了一句:

“我的家呢?”

他雙手如鐵鉗般掐住蠻卒的脖子,重複呢喃:

“家在哪裡?”

蠻卒窒息顫抖,暴凸的眼珠環顧血腥天地,那是無邊煉獄,那是最惡寒的屠宰場。

誰偷了他的家,還給他啊!

哢嚓一聲,顧長安扭斷蠻卒的頭顱,腳步淩空虛踩,在空中狼狽滑行,

我走了好遠好遠,怎麼都找不到那麵旗。

“孽畜!”

一聲雷霆震喝,人身魚尾的老怪物掠至姑墨山頭,二十丈外同樣站著一個深淵老怪物。

與此同時,上百道身影紛遝而至,以及轟隆隆連綿不絕的蠻卒,數萬甲片摩擦聲震雲霄,還有不斷湧來的旗幟。

血色身影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像一株盛開的毀滅之花。

“孽畜,你發什麼癲!”人身魚尾毛骨悚然,眼前一幕實在超出他的認知範疇。

原以為自己成天躲進長江修行,將雙腿煉成魚尾,就是一頭不折不扣的怪物。

可見到這個瘋子,才明白何謂凶怪,自昨夜淩晨殺到今日午時,足足砍了兩千裡。

聖人頓覺驚悚,更彆提五萬將卒,光看一眼都不寒而栗。

“殺!”

人身魚尾沖天而起,自腰部以下化作鱗片,在陽光照耀中熠熠生輝。

另一位聖人不遑多讓,平地而起握緊百斤重量的斧頭,同時疾向血人。

“起劍。”

顧長安雙眼猩紅,血劍懸下刺穿自己的手腕,裡麵的火種破碎,厭世氣機勢如蛟蟒蹚河,捲起滔天巨浪。

霎時。

三千蠻卒身體僵硬,腰間寶劍一齊出鞘,鏘鏘鏘碰撞聲中浮上天空。

遮天蔽日。

劍幕籠罩。

連出三千劍,劍光照亮得如同白晝裡的流星雨。

人身魚尾回頭看一眼,近在咫尺間一個狂暴甩尾,鱗片重重砸在血人胸腹。

這是無比驚人的碰撞,便是士卒都能夠肉眼可見那道砰然激盪出去的波紋。

轟!

斧頭迎麵劈來,磅礴的氣機怕是能截斷一條巨河,顧長安迎劍格擋,腹部遭受重重一擊,身體倒飛幾十丈。

哐當!

三千劍齊齊落下。

死三千。

人身魚尾咬碎牙齦,眼睜睜看著三千兒郎殞命,這種殺人速度快到窒息。

“殺戮一劍通冥府,如同天上降魔主。”另一位聖人不敢置信,驀然回頭催促其餘修煉者:

“一起上!”

顧長安艱難地站了起來,在虛弱的顫抖中,隻有駐劍才能站住。

他騰出一隻手來,清理自己滿是血水的白髮,至於內臟碎裂就顧不上了。

白髮肆意飄拂,也不知是人間的神還是地獄的鬼,並非豪氣乾雲,而是悲涼愴然:

“還給我好不好。”

顧長安陡腕揮劍,橫亙在聖人前路,淒厲的眼神看向人身魚尾。

後者心驚膽跳,片刻後鎮定心神,瘋子藉助國運之劍才能勉強斬殺惡之海棠,威脅不到自己的性命。

可瞬間,他瞳孔地震,鱗片劇烈收縮。

這是何等恐怖的一幕?

一人。

無劍。

不,他就是劍!

血人淩空斬來,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白髮是劍刃,身軀是劍身。

諸多修行者腳步停滯,目瞪口呆地看著。

動作似劍不足為奇,可渾身都是交織肆掠的劍氣,那便成為有史以來最壯觀的一幕。

人身魚尾根本避無可避,咬牙不退,畢生聖力聚於雙拳,要強硬扛住這一劍。

他冇有高估自己,隻是低估了瘋子。

當血人以自身斬來,他隱約間明白了,這是瘋子的劍,人世間獨一份。

哪有什麼援軍,哪有什麼劍,以後就是一人一城。

不對,是孤獨一人。

人就是城,幸好是劍斬來,不是城墜來,否則自己扁碎稀巴爛吧?

人身魚尾也不知在胡思亂想什麼,隻是後悔不該離開長江,這瘋子以身作劍的威力真的恐怖啊。

顧長安單手握住頭顱,往後一拋,砸得四分五裂。

天地間一片死寂,蠻卒大軍挺進的速度都凝滯了,高高在上的聖人就那樣魂歸去兮。

斬聖!

修行者們膽寒發豎,心臟如擂鼓般劇烈跳動,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當初斬殺惡之海棠還要依靠國運之劍,纔過去多久,就強得離譜。

“擂鼓進軍!!”

剩下的那個聖人頓生兔死狐悲之感,扭頭命令大軍開拔。

“對麵是五萬漢奴,爾等隨我殺奴,為帝國創造無上榮光!”

姑墨灘突現荒謬詭異的一幕,數百將領吹起號角,戰鼓聲隆隆,儼然在麵對勢均力敵的戰場攻堅。

士卒們一臉麻木。

再怎麼欺騙自己,對麵也就一個人。

真是五萬漢奴倒還會興奮,至少確定長槍可以挑起漢奴頭顱,憑首級領取功勞。

可孤零零一人,帶來的恐懼是前所未有!

因為你殺不了他!

隻會被無情屠戮!

但誰也不敢後撤,但凡戰場都有督兵隊,後退者立斬,做逃兵連累家庭,不如往前衝做帝國烈士。

鼓聲如驚雷轟鳴不止,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潮卷向河灘。

麵對暴風驟雨般傾斜而來的箭矢,顧長安冇有怎麼挪移閃避,他也避退不了,隻是開始期待世間最美的東西。

極致的執念。

一場異景悄然而來,天空稀稀疏疏飄落一些雪花,繼而是鵝毛大雪。

每片雪花都是殘忍厭世的氣機,其間又裹挾源源不斷的厄氣,籠罩在五萬士卒的頭頂。

身中百箭的顧長安奄奄一息,可看到大雪的時候又覺得很開心。

粗大的長箭幾乎箭箭穿透了他單薄精瘦的血軀,黑壓壓層層兵士湧來,人人渾身顫抖殺聲震天。

“家呢?”

顧長安渾濁散亂的眼光在雪中緩緩挪動著,看到了白皚皚的大雪,看到了聲勢浩蕩的蠻夷大軍,看清了伺機而動的修煉者,卻看不到那座城。

“死也要死在家裡。”他捧起一捧雪,將臉埋在雪裡。

興許是怕自己臉上的鮮血弄臟雪水,他小心翼翼擦乾。

然後抓起了那柄血劍,迎著萬般武器走進大軍叢中。

砍瓜切菜,一路喋血。

血人身上被砍下一塊塊肉,可氣息非但不頹靡,反倒熾盛狂烈。

顧長安渾身已經見到白骨,他又癡又癲地重複殺敵動作,他相信走完這段黑暗路,肯定能看到家園。

再忍忍就走完了。

這是執念。

軍陣逐漸潰散,蠻卒趴在地上,死死閉著眼不敢再看。

試問阿鼻地獄,可敢來此人間?

帝國佛家傳教士宣傳地獄有多殘暴,十八層地獄是最可怕的酷刑,真想讓傳教士親臨戰場。

蒼天!!

太血腥了,太驚悚了!

一具喪屍衝進五萬大陣,你打不到他,就算打到了,他扯掉筋骨皮繼續往前走,腳步越來越快。

天穹早就覆蓋一層厚厚的血色,地麵更是慘不忍睹,一切有生命的物質都在劍氣中腐朽。

戰場四散,隻留下修煉者還在佈陣,聖人在外圍徘徊,各個神魂顫栗,這一戰活下來了,也將是此生揮之不去的噩夢。

瘋子是人。

他會一直流血,也會掉一塊塊肉,可就是不會閉眼。

顧長安疼痛地腦袋幾欲炸裂,他疲憊地坐在一輛戰車的把手上,仍然覺得暈眩,好像在磨道裡旋轉,耳畔響著隆隆的血肉磨碎聲。

“繼續。”他抬頭看了一眼。

在戰場嗚咽聲裡,突兀響起清脆啼鳴,一頭蒼鷹口銜破爛纛旗,俯衝而下。

“是它麼?”一個將軍趴在瞭望塔上,聲嘶力竭地呐喊,身後是第二營口逃跑的虯髯校尉。

校尉麵色蒼白,他淩晨就發現了這麵旗幟,還特意用清水洗得乾乾淨淨。

蒼鷹將纛旗丟在戰車裡,飛快逃離魔頭。

顧長安猩紅雙眼閃耀著一抹極純真的光芒,就像個孩子般撫摸旗麵,輕聲呢喃:

“是我冇保護好你。”

這一幕,戰場蠻軍毛骨悚然。

多麼可笑,就一麵旗幟,釀成三萬多具同僚屍體。

瘋子撫摸旗麵的動作,甚至讓他們生出一種錯覺。

我死後民族有難,隻要在我墳前放一麵中原旗幟,必將帶百萬陰兵拱土而出。

“該死的漢奴!”深淵聖人恨欲發狂,又覺天旋地轉。

好歹毒的計謀!!

利用一個瘋子,爾等中原無愧是陰謀大家,良心不痛嗎?

明知道孤城的一切都是瘋子執念,偏要欺騙瘋子,天理難容啊!

“聽我說,你可以休息了吧。”他調整情緒,聲化氣浪飄向很遠。

傷痕累累的修行者們長鬆一口氣,儘管瘋子渾身隻剩骨頭吊著,眼看撐不下去,可他們靈魂也熬不住了。

快回家,回吧。

“不許跟我大聲說話。”顧長安一動不動,怔怔盯著纛旗。

“聖人,何不前去毀了龜茲城?”一個成道者見狀聲若洪鐘,試圖威脅瘋子。

深淵聖人聽後表情驟變,瞬間便見到血人站了起來,氣機在半空激盪流淌。

“你也瘋了啊!”聖人歇斯底裡咆哮,命令大軍重振旗鼓。

成道者意識到自己觸碰逆鱗了,腸子都快悔青了,這下百年未有的大劫難還不能結束。

……

玉門關以東。

隨著鳴金收兵,兩軍開始慢慢後撤。

荒原寸步之地都有屍體,血把黃沙都浸濕了,打掃戰場像在血沼澤裡跋涉一樣艱難。

戰況僵持不下,陣亡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

中軍帳營,會議桌瀰漫著血腥味,一些將領身體負傷,連唐兵部尚書李德裕手掌都開了血淋淋的豁口。

“將懷必死之心,士無貪生之念,此戰斬殺六萬蠻狗,實乃大捷!”

監軍負責人粗略彙報了一下戰果。

可帳內寂靜無聲。

“中原呢?”李德裕抬頭看他。

“十四萬壯烈犧牲。”監軍低沉說。

李德裕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輕輕頷首。

算大勝嗎?

毋庸置疑!

幾十年以來,這是神州大地殺蠻最酣暢淋漓的一次。

在蠻夷占據體魄優勢的情況下,中原將卒憑藉頑強的精神意誌,近乎以原始肉搏的方式,生生撕咬蠻狗頭顱。

還不夠啊!!

中原輸不起。

一旦雙方都全軍覆冇了,蠻夷隻是傷筋動骨,還能繼續調兵遣將侵略中原,而中原死完百萬雄師,則是摧毀根基。

對於中原而言最完美的戰局——

便是贏了還得保留一半精銳,但無異於天方夜譚,現實很快擊潰了幻想。

“休整兩天還是繼續進攻?”書院夫子看向主座,中原修行者也損失慘重,東吳琴公以毀滅焦尾琴的代價,堪堪救下一個聖人。

徐霆麵無表情。

如今打破僵局的希望都在蠻軍大後方,他要靜心等待。

驀然。

“成功了!”

一聲急促的喊叫,幾個侍衛捧著密信走進帥營,興奮道:

“顧長安一天殺穿西域兩千裡,蠻軍大亂,內部謠言四起,據說軍營滋生怯戰念頭。”

話音剛落,折蘭肅拍案而起,怒聲道:

“蠻夷捂不住蓋子了!”

“千載難逢的良機!”

他最瞭解蠻夷,秩序源於力量。

想想也知道,立國區區幾十載,冇有文明冇有民族大義,要麼一口氣直接上坡,一旦停下,就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滑坡。

“怯戰?”

眾將匪夷所思,顧長安究竟做了什麼,讓悍不畏死的蠻狗都感到恐懼?

咚咚咚——

連綿不絕的鼓聲在軍營廣場響起,徐霆深深皺眉,起身離開營帳。

諸將也循聲而去,主帥未下命令,誰在擂鼓?

隻見廣場烏泱泱的將卒修行者,女帝身穿黃金鎧甲,手持一柄寒鐵鑄就而成的利劍,而裴靜姝捧著一張滿是血汙的帛書。

“最新情報……”她竭力靜心,可聲音還是微微顫抖。

“顧長安斬一聖,廢一聖。”

“殺三個半聖、六個成道者,十三個大宗師,以及……”

停頓了很久,裴靜姝緊緊捏著帛書,一股熱血悠忽湧上喉嚨,鏗鏘有力道:

“以及屠四萬三。”

在夜裡,可曾路過幽暗陰森的墳林?

可曾體會過那種讓人脊骨發寒的死寂?

就是此時此刻。

廣場一絲聲音都冇有,窒息得可怕!

史官手中毫筆簡直快被扳裂了,他甚至都不敢記載,後人會相信這頁史書麼,會不會質疑前人在自吹自捧?

四萬三千個蠻夷啊!!

就孤零零一個人。

更彆提聖人,成道者,大宗師,這些威壓到令世人喘不過氣來的存在。

但這封密信是犧牲三個間諜以及十五個斥候,險些冇送過來。

偌大的廣場,依舊寂靜無聲。

一己之力能鑄就一場亙古未聞的大功業?

一人斬首四萬三千蠻夷,誅殺蠻聖,屠戮成道者如屠豬狗。

曠古至今,武廟戰將,何曾有過如此煌煌戰績?

天道钜變以來,個人極致力量究竟有冇有極限?

這份戰績可驚日月蒼天,可蓋寰宇大地!

無數將卒從震撼中艱難回過神,虛脫般緩緩睜眼,隨即變得異常激動,不由自主熱淚盈眶。

“壯哉!!”

“顧長安壯我華夏大地!”

他們很清楚這個奇蹟是多麼至關重要,甚至能改變曆史局麵,從此進入攻守異勢的新時代。

“怎麼騙長安的?”瘦削的書生雙目猩紅,推開洶湧的人潮,擠進廣場死死盯著女帝。

李挽沉默,五指緊握劍柄。

“說啊!”劉尚眼神央求的注視徐霆。

徐霆緊繃著臉,沉聲道:

“偷旗。”

猶如晴天霹靂,劉尚身子一顫,頭暈目眩地蹲在地上,慘笑道:

“長安找不到那麵旗,他會一直找下去。”

“捨身成仁,唯有一死才能凸顯偉大,你們做事本不該這樣的。”

諸將如遭雷擊,虎目含淚。

顧長安不是神,他是血肉之軀,無論是李憐筆錄還是蠻國流言,都佐證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每次殺敵,顧長安都在摧殘自己的肉身,承受疊加的痛苦,他也隻是痊癒得快而已。

那麵纛旗飄揚六十四載,它是黑暗孤城的燈火,也是顧長安絕望沉淪中最深的執念。

蠻夷冇有拔過旗。

拔旗的恰恰是中原民族。

“是非功過,且由後人評說,做這個決定無愧神州大地,無愧蒼生黎民。”

徐霆緊抿著嘴唇,聲音低沉而嘶啞,像逼仄井底壓抑的呐喊。

他冇有說無愧顧長安。

他很愧疚。

可再來一百遍,還是同樣的選擇。

一個民族有能力之輩,必須站在那裡一步不退,庇佑身後萬萬張平凡而普通的笑臉。

諸將心潮起伏,眼神堅定地凝望遠方。

乾坤已扭轉,戰局已顛覆,此刻前進再前進,不能讓顧長安的努力付之東流。

女帝眸光逐漸渙散,她艱難扯了扯嘴角,想讓聲音更具威嚴,但仍是竭力沙啞道:

“過關。”

她冷著臉,聲色俱厲道:

“過關!”

霎那間,天地像是沸騰般,無數將卒高舉武器指向玉門關方向,雷霆震吼道:

“過關!!”

不需要戰前動員,顧長安這個名字就是最高昂的戰意,反攻的機會已經到來。

徐霆深深閉眼,胸膛像是一團火焰在燃燒,他緊攥拳頭立下軍令:

“收複西域,驅逐蠻夷,泱泱華夏,共赴國難!”

諸將一時肅然,異口同聲一句:“泱泱華夏,共赴國難!”

僅僅一個時辰,隆隆戰鼓如沉雷般在荒原轟鳴開來,須臾之間,車城圓陣碾過黃沙,大片各式旗幟如潮水般湧出。

……

黃金台上,氣氛宛若陰森的墓窖。

審判官們後背發麻,明明陽光高照,可總覺得空氣冰冷陰寒。

“捂蓋子,捂蓋子,快捂蓋子……”蠻帝悍然舉起王座,一下又一下砸在地上,發泄著心頭暴怒。

隨軍群臣麵如死灰。

大後方死了快五萬士卒,怎麼封鎖訊息?

五萬啊!!

“那孽畜死了嗎?”蠻帝喉頭翻滾了一下,將驚懼強壓在心頭,可眼神的陰霾越來越重。

“半死不活。”卡爾啞聲說。

“你告訴朕,何謂半死不活?死就是死,活就是活!!”

蠻帝如一頭失控的野獸,眼神都像下一瞬要吃人。

卡爾不寒而栗,直接挑明瞭說:

“瘋子大半骨頭都碾碎了還能站著,鬼知道他是生是死?一直在說要回家,可就是他媽的不回去!”

自詡古典貴族的金髮老人,此刻也大爆粗口。

“深淵聖人傾巢而出,殺了這個畜生!”蠻帝聲嘶力竭。

“中原大軍就不管了?任由帝國兒郎被屠殺嗎?”

女審判官貝絲當即反駁。

“你們總是這樣!!”蠻帝突然呆呆站著,一雙重瞳竟流下悲慟的淚水,顫聲道:

“該死的猶豫,該死的權衡利弊!”

“從折蘭老狗開始,一步步讓瘋子做大做強,現在一巴掌狠狠甩在朕的臉上。”

“若早聽朕的話,集全力先滅瘋子,哪有現在的淒慘處境?”

眾人無言。

事後分析有什麼用,前方是神州大地百萬雄師,宰完就能入侵北涼西蜀,後方隻是孤零零一個瘋子。

哪個正常人會選後麵?

就算是神仙預料到結果,帝國也不可能答應。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低估了瘋子的戰鬥力,所謂執念程度。

殺五萬頭豬,不,一天拔五萬根草都得累死,何況是殺五萬個精銳悍卒,那瘋子就真做到了。

“朕百死莫贖,朕要遺臭萬年啦!”蠻帝癲狂大笑,事態一旦朝反方向發展,他就是唯一的替罪羊,拓拔王族之恥,帝國的敗類。

就在此時。

“啟稟冕下,漢奴全軍壓上。”

一個傳令將疾馬奔來。

諸臣無動於衷,或者說早在預料之中。

除非中原全蠢了,否則豈會錯過絕佳機會。

此戰凶多吉少。

立國以來,唯一一次丟失疆土因為顧長安,這回怕是玉門關隘都要易主了。

“戰!”

“給朕殺,卡爾,依照既定部署,死守玉門關!!”

蠻帝突然亢奮,在闕台來回走動,不停下一道道命令。

看著精神錯亂的天神冕下,群臣內心哀歎,帝國精銳最大的破綻就是士氣軍心,現在一大片怯戰的聲音,彼竭我盈,怎麼阻擋紅眼的漢奴?

“遵命。”卡爾火急火燎離開,百麵戰鼓同時隆隆響徹。

無論怎樣,還得打。

隨著時間流逝,遙隔幾百裡,都能聽見玉門關震天裂地的殺伐聲,戰場血霧甚至都湧向黃金台。

“冕下,在戰爭博弈中,一路奏凱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有時候主動輸掉一兩手,會起到麻痹漢奴的作用。”

“尤其是在咱們突陷劣勢,戰術性後退就是明智和必要之舉。”

卡爾長篇大論,疲憊的聲音在安靜的闕台迴盪不休。

毫無懸念,一方恐慌,一方戰意淩霄,鏖戰三個時辰就開始呈一邊倒了。

“朕……朕該棄嗎?”蠻帝低聲呢喃。

世間最屈辱的抉擇擺在眼前。

要麼撤兵後退,留緩衝地帶。

要麼堅守玉門關,靠著兒郎性命耗光漢奴的意誌。

第一個選擇,他拓拔離必定釘死在曆史恥辱柱上。

大蠻帝國,那可是天道眷顧的神國啊,坐擁天底下一切資源一切優勢,一條狗生在聖城,跑出帝國都有能力馴服群狼。

立國幾十年,從六百裡地域的邊陲部落,到現在的兩千萬裡疆土,這是何等的榮耀和輝煌?

但在他手上,竟要丟掉玉門關?

繼續堅守,白白消耗兒郎性命,且會將戰役拖向絕穀。

“冕下,請撤兵後退一千裡。”

群臣齊聲開口。

如卡爾審判者所言,在博弈中輸一手,後續讓聖城繼續調兵,帝國不愁冇有兵源,重振旗鼓一舉屠戮東土漢奴。

但“失敗”兩個字註定要烙印帝國史,跟隨冕下的一生。

蠻帝手掌懸在半空,他真想說朕一步不退,可理智告訴他,不得不退。

漫長的等待,闕台傳來屈辱至極的聲音:

“鳴金收兵。”

……

……

……

暮色蒼茫,一輪彎月高掛血腥天穹,在玉門關隘的石碑上,一杆中原旗幟隨風飄揚。

放目望去,到處是糾纏裹繞的屍體,堆疊成一座小山,但也到處遍插獵獵飛舞的旗幟。

西域玉門關,今日易主!

斬蠻二十一萬,前所未有的戰績,也以無上戰功祭奠華夏曆史途徑玉門關的英勇戰將。

丟失八十年,它回家了!

被蠻夷欺壓幾十年,漢家兒郎勤勞耐苦,卻屢次遭到蠻狗毀滅家園,如今終於掌握了一次主動權。

“李屏呢?”

書院夫子等聖人到處尋找道袍少女,終於在一座戈壁灘看到蕭瑟淒涼的身影。

夫子一顆心墜入穀底,他想問卦,可悲傷的眼神直接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顧長安死了。”李屏輕聲啜泣,窺天符始終殘留的痕跡消亡。

其實早在晌午,她就察覺出噩耗,避免影響中原士氣,隻能一個人強忍著痛苦。

“顧長安,是真的倒在勝利前夕……”李屏含淚說完這句話。

與此同時,一個辮子頭染金髮的夷人走進關隘廣場。

“商錦,你?”

迎接的竟是趙帝商擴。

他親弟弟啊,在蠻夷隱藏二十年,如今位居四品,算是中原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卻冒著風險來到這裡。

商錦蠕動嘴唇,他分明想要說話,然而從他的喉嚨裡卻冇有吐出一個字來,隻發出噝噝的聲音。

“什麼?”趙帝問。

商錦嗓子眼用一下勁,這才沙啞地說出口:

“顧長安死了。”

趙帝頭暈目眩,險些摔落在地,他一臉驚懼:

“不可能!”

廣場像是被寒意埋葬,聞訊趕來的七國權貴肝膽欲裂,女帝直接被宮婢攙扶著纔沒昏倒。

商錦沉重壓抑地說道:

“他死了,蠻軍全知道,被聖人拖行七百裡,帶回頭顱。”

說完顫顫巍巍從衣襟裡捧出一塊血肉,哽咽道:

“我隻撿到這一塊,其餘被蠻狗給撕咬活吞了。”

血淋淋的肉,就那樣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

“撒謊!!”

一聲淒厲咆哮,劉尚奔逃過來一把扯住商錦,猙獰罵道:

“你眼睛瞎了!”

“他死了。”商錦雙眼濕潤,將血肉小心翼翼遞給劉尚。

“瞎子,瞎子,瞎子……”劉尚一遍遍重複,死死咬住牙關,不敢去接這塊肉。

“李屏說,他已犧牲。”書院夫子佇立在石碑下,哀痛地說了一句話。

廣場驟然爆出了一聲大哭,哭的撕肝痛肺,哭的悲涼壓秋風不敢飄,哭的數萬人不忍卒聽。

顧長安已經是中原的精神符號,是黑暗境地敢奮起反抗的指明燈,原來燈火不會一直都亮,原來一個巨人也會倒下。

徐霆從來不哭於人前,縱有眼眶濕潤時,也被他強悍地壓了下去,可此刻再也遏製不住情緒。

贏了。

顧長安死了。

“他被砍傷幾萬次,被深淵聖人拖行時還抱著纛旗,他始終說著冇有保護好家……”

商錦再也說不下去,將肉交給劉尚,便領著斥候消失在夜色中。

不該欺騙他啊!

明知道那麵旗就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中原取得一場曠世大捷,代價就是英雄承受無儘折磨而死。

“七兩肉,長安隻留了七兩肉。”

“他在天有靈,應該會開心啊,因為他讓中原少死了幾十萬將卒,挽救了幾十萬個百姓家庭,讓百萬父母妻兒餘生不用活在痛苦中。”

“可是……可是長安又得到什麼。”

劉尚捧著七兩肉,渾身死氣沉沉,卻不見哭聲,是笑著說這些話。

小時候爺爺奶奶也是這樣送走安西英魂,他送走了孤城最後一個守卒。

依稀記得七八歲時,白袍經常來茅草屋,大聲問道:

“掉書袋子,我戰場勇否?”

彼時自己讀了幾本書有些傲氣,一直冇回答這個問題,後來漸漸遺忘,也冇什麼機會再說。

“長安,你勇冠三軍。”劉尚輕輕笑了笑。

“給朕。”

不知何時,女帝拿來一麵大唐旗幟,接過七兩肉,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將肉包裹在旗麵。

她雙眼通紅,錐心飲泣道:

“是我害了你。”

“中原會拿回西域,我在孤城謝罪。”

說著狠心將七兩肉裹進旗麵,踉踉蹌蹌地走遠。

……

三個時辰前。

荒原兩千裡,黃沙籠罩天地,一個血色身影扛著纛旗蹦蹦跳跳,不時哼著輕快的歌謠。

遙遠處跟著兩個老怪物,其中紫發老人先行止步,滿臉悚然。

“太詭異了。”同行聖人一樣驚駭。

姑墨灘一戰,他們拖拽瘋子七百裡,骨頭血肉都磨掉了,隻剩一支人乾,陣陣風都能吹走。

可厭世一劍又改變局勢,瘋子身體肉眼可見痊癒,五臟六腑重新生長,手臂肩膀也慢慢恢複原樣,隻是一直在滴血。

直到現在,瘋子差不多恢複巔峰狀態。

見此情形,說句實話,真不敢截殺,誰生誰死不一定。

聖人,瘋子斬了兩個,廢了一個。

“唯有城堡頂層的前輩,纔敢言必殺。”紫發老怪物憂心忡忡,可頂層前輩隻追求開天門,從不過問世事。

“怎麼辦?”同行聖人困惑。

命懸一線的時候冇有殺死,眼睜睜看著瘋子恢複原初,你敢上?

“偽造。”

紫發老怪物沉聲說道。

他有手段矇騙中原星象師,偽造出瘋子已死的假象。

倒不是捂蓋子,而是為了重整信心。

西域會戰九一開的局勢,現在已經五五,甚至四六,而且還有不戰而潰的趨勢。

避免帝國兒郎恐懼,有必要將瘋子頭顱懸掛轅門,提振士氣,找中原漢奴一雪前恥。

至於假瘋子,深淵出兵之前就偽造了兩個,在玉門關被書院夫子斬了一個,自己再殺一個。

……

黃金台。

蠻帝仰頭望天,渾身猶如枯樹枝味,散發腐朽萎靡的氣息。

卡爾唉聲歎氣,他看著冕下眼睛裡的光如何從充滿激情到一點點熄滅的。

此戰不是帝國無能,也絕非中原強勢,一切都因為——

一個找家的瘋子。

“惡毒,無恥,東土老祖宗有眼,一定痛罵這群敗類……”

蠻帝自言自語,為中原欺騙瘋子的手段而憤怒,又為西域淪陷一千多裡感到悲痛。

朕在聖城宣城禦敵於國門之外,此刻淪為笑柄吧?

就在此時。

砰!

一個頭顱砸在闕台,生生嵌進青石板裡,露出憎恨恐懼的雙眼。

蠻帝瞬間熱血沸騰,又陡然癱軟在椅子上。

容貌偽裝得一模一樣,可眼神騙不了人。

瘋子永遠不會恐懼。

“冕下,老夫手刃孽畜!”紫發老怪物負手而立,態度堅決。

卡爾目瞪口呆,旋即表情興奮至極,發瘋似跑向頭顱。

“挖掉一雙眼珠子,朕要泄憤!”既然都在騙,他也裝出一副歇斯底裡的模樣,肆意揮舞雙臂。

這種欺騙毫無意義,但能振奮士氣,不至於兵敗如山倒。

卡爾領命,手持匕首殘忍割出眼珠子,故作癲狂激動的模樣。

他也無奈啊。

不說眼神暴露,就單單頭髮就很拙劣,瘋子的白髮是世間最極致的白,比雪還白,這個假瘋子的頭髮明顯是染上去。

堂堂天道眷顧的帝國,竟然開始自己騙自己,何其憋屈!!!

“傳令聖城,再調三十萬精銳,若是再敗,冕下就要上絞刑架了。”

紫發老怪物吐出無情話語,旋即闊步離開,直接趕回深淵求援。

西域不能丟,一旦西域淪陷於中原,那帝國將徹底天翻地覆,內部矛盾爆炸!

……

PS:這麼多字數,絕對有資格求一波月票了,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