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桃溪去到大哥沈煜白出事之處時,那條原本空蕩的街已經圍了不少人。
她瞧不見裡頭,隻能聽見吳家人略帶張狂的譏諷從人群中傳出,像是已經將人扣下,狂妄至極。
她心裡一沉。
顧不上陰魂不散的柳蘊詩,和隨著她一同過來的顧錦文,隻極力壓下心中慌亂,往前頭行去。
“你沈煜白不是向來囂張,慣愛顯擺你那破功夫,叫什麼......哦,打抱不平?怎麼現在這麼狼狽,還比不上本少爺養的一條狗?”
沈桃溪並未聽見大哥的迴應,隻有其他人的嗤笑和議論。
想到她大哥可能已經冇了開口的力氣,她急切的眸色一點點沉了下來,每行近一步,心中狠意便更深一分。
“啊,瞧我,都忘了你們沈家出了事,可這話說回來,你父親犯了罪,你沈煜白拿我家隨從出氣作甚?嘖嘖,人都快被你打死了,這般目無王法,是覺著已經是罪臣之子,索性便心懷報複,殺個痛快?”
前頭有看不過眼的,在吳家少爺話音落下後猶豫開口,勸其先將奄奄一息的隨從送去醫館安置,誰知卻隻換來更大聲的譏笑。
“我家這隨從不想治,他隻想讓咱們的沈大少爺啊,以命抵命,你們可彆幫錯了人,幫了這殺人犯沈煜白。”
“吳大少爺,話也不能這麼說,誰不知沈家大老爺一心為了百姓,這沈大少爺自然不可能......”
“窮書生,說話前可要想清楚些纔好。”
吳家人威脅的聲音落下,帶著陰沉沉的笑意。
“你心中的沈大老爺可是貪得厲害,不知在私底下魚肉了多少百姓,養出個暴虐成性的兒子,當然不稀奇,你們最好擦亮些眼,好些想想,讀了這些書,未來該去何處尋出路。”
話音一落,沈桃溪便知曉,吳家人是擺明瞭要藉此事拿了她大哥的命。
吳家人甚至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捨棄一名隨從,在這個沈家被眾人盯上的時候,來換她大哥冇有回頭的機會。
故而這麼多人瞧見了他的狂妄,他也冇有絲毫懼意。
他篤定沈煜白會因著被激怒而動手,也篤定陛下會因他當街殺人而震怒。
在沈大老爺被審判之際,這樣目無王法的舉動,是在挑釁帝王的顏麵。
屆時隻要這臟水潑到了沈家大房身上,他們吳家是不是故意,並不重要。
旁側有不少人都瞧出了吳家人的意思,可無人敢再開口多言。
大盛朝的科舉,到最後依舊要走舉薦的路子,冇人敢真與他吳家為敵。
甚至他們根本就尋不到相幫之詞,隻能發出細微的唏噓,或附和,或暗自搖頭。
沈桃溪逐漸冷靜下來。
圍在一處的人瞧見了她靠近,除了一些勳貴之子,學生們都不太識得她的身份,但見她身側跟著的隨從和丫鬟,還是紛紛側身讓出了一條道。
而吳家人的聲音一直未停。
待沈桃溪終於能瞧清前頭的場景時,她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了放。
她大哥沈煜白的臉上雖有冒著血的傷口,但並冇有血肉模糊的駭人模樣,隻是被人綁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做不得聲。
唯有那雙眼裡燃起了簇簇火苗,透露著他的不忿之意。
而他旁邊不遠處躺著一人,血跡沾到了地上,已經冇有任何動靜。
若不仔細瞧他的胸口,隻以為那人已經斷了氣。
沈桃溪顧不上再聽那些譏諷之言,哪怕那吳家大少爺吳魏,口中甚至還提起了她父親與母親的相識,提起了瘋癲二字,她也冇有停下而因此憤怒。
她記得這個吳魏,吳家幾個少爺裡最狠辣,但又最受宮中淑妃和吳家人看重的嫡長子。
和大皇子最是親近。
對上他,她不能有半分退讓。
......
吳魏瞧見她來,嘲諷聲頓了頓,細長的眉眼輕挑,落下的目光從頭到尾將她打量了一遍,像極了著了錦衣的市井無賴。
直到見了後頭的顧錦文,他才收斂了些許。
“沈三姑娘若是特意趕來替你哥哥求情,那大抵是要失望了。”
吳魏笑得邪肆,漫不經心道:“沈大少爺雖和咱們齊國公的罪名不同,但殺人償命這等事,不好改,也改不得。”
沈桃溪並未躲避他讓人不適的目光,隻是在他肆意打量之間,看了她大哥一眼。
見沈煜白瞪大了眼,拚命搖頭示意她離開,她緊抿著唇,以無聲抗拒,而後又掃過地上那名無人去管的隨從。
那人胸口微弱的浮動,預示著他離死,隻有僅僅半步。
這便是權貴眼中下人的命。
不知吳魏給了他多少,才讓他甘願忍著劇痛,這樣活生生的等死,也不知他此刻躺在地上,會不會是滿心地絕望。
可沈桃溪並不覺得他可憐。
當他選擇用他的淒苦去害她大哥時,他就該死。
隻是這死,不能是現在。
吳魏等了半晌,見沈桃溪一直未開口,他頓覺無趣,索性讓人鬆了沈煜白的口,好讓他能同這生得貌美的妹妹說話。
果然,沈煜白的嘴剛一鬆,便朝著前頭大喊出聲。
隻是他這話卻不是對著沈桃溪,而是對向了一直在後頭站著,不知在想什麼的顧錦文。
“子毅,你快將桃溪帶走!這狗東西故意害我,你快帶這丫頭離開,不必管我!”
子毅便是顧錦文的字。
眾人目光隨之落了過去,而負手而立的顧錦文也終於有了反應。
他掀眸看向被綁住了手腳的沈煜白,看向了那個曾經意氣風發,有著青雲之誌的豪氣少年。
一聲桃溪停在喉間,但始終未喊出口。
顧錦文知曉吳魏不會真動沈桃溪,他亦還在因著適才她的咄咄逼人而生氣。
所以他不想叫她,也不想再一如既往的相護。
他要讓沈桃溪忘掉過去顧錦文的落魄,同其他人一樣,仰望他,倚仗他,他還要讓她看看,沈家大房倒下以後,除了他顧錦文,誰也護不住她。
沈煜白還在喚他的名字,但顧錦文眉眼儘顯薄情,麵對昔日好友的奮力嘶吼,毫無波動。
今日,他一定要看見沈桃溪祈求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子毅,顧子毅!”
沈煜白喊得聲音都有些嘶啞。
他看著久未出聲的顧錦文,適才被人按在地上猛打都未曾皺起的眉,在見他始終都無動於衷後,終於透出了急色。
直到顧錦文身側有一道身影動了動,沈煜白才發現,他原不是一個人在。
“侯爺,你快幫幫沈姑娘兄妹吧,適才沈姑娘就生了氣,若再鬨下去......”
“清遠候也在呢。”
吳魏聽了幾句,直到聽見這女子柔弱的相勸之聲,才忽然笑出聲,“差點忘了顧小侯爺同沈三姑孃的關係,不過現在想起來也不晚,隻要小侯爺開口,對著沈三姑娘,本少爺一定讓著些。”
“不必。”
顧錦文看向前頭連一絲目光都不願再分給他的女子,越發冷了臉色,“沈三姑娘,哪裡是需要求人的模樣。”
沈煜白眸底的火苗熄滅,頓時忘了自己的傷,也忘記了自己被壓著要以命抵命的處境。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顧錦文,看著這個相識了十二年的兄弟,見他冷漠掀眸掃一眼,而後帶著那女子退了退。
擺明瞭不插手的模樣,還將他視若珍寶的妹妹丟到了一側。
沈煜白不怕死的氣勢瞬間就被澆滅。
他依舊不懼被吳魏算計,但他不能讓桃溪也被盯上。
沈煜白再冇去瞧顧錦文。
他一直被壓著跪在地上,隻是因著他的抗拒,即便幾人發了狠地踢他,也依舊未能讓他雙膝跪地。
可此刻,沈煜白突然明白,他所謂的豪氣和倔強救不了他,也護不住他的妹妹。
他甚至衝動得有些愚蠢,纔會在這個再也出不得一點錯的關鍵時候,被吳魏激怒算計,落得此刻的局麵。
“桃溪,回府,哥哥不需要你救。”
沈煜白啞著聲音緩緩開口,袖中滿是血汙的手緊攥成拳,“莫要再管哥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