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潔 作品

第23章

    

陳汝明身為涼州都督府的戶曹,管著河西諸州的戶籍銀餉,對官府的進項瞭如指掌。

有一件事,他很清楚。

在河西,仁濟堂每年光是上繳的稅錢就占了所有商號的一半,更不必說每年進貢的藥品,以及低價賣給官府的軍用、官用藥材。

一邊給官府賺錢、還一邊省錢,這樣的商號誰不愛?

仁濟堂的好處還不僅如此。堂中幾位大主事通常兼任各地商會會長,關係靈活,觸手很長,通過仁濟堂的關係去采買任意物資,價格更低,質優量大,於官府而言省心省力。主事們通常都被都督府、刺史府奉為座上賓,在當地很有威望。

方主事的外甥?陳汝明打量著張冼,垂眸淺笑。跟老方拉關係,怎麼能少得了他戶曹呢?

他點點頭:“方主事的人自然是信得過的。想我昨夜走的晚,見書齋還有人挑燈,便過去看,隻餘他一人勤勉謄抄,是個好苗子。我也不欲辱冇,就是……”他雞賊地笑了笑,“若醫藥一門謄抄完,還是將人借我戶曹一用,畢竟府尹那邊今日還來催不是?”

府尹兩字咬得尤其清晰。

老狐狸。

張冼往書齋去的時候,臉色陰沉的很,心裡頭早把陳汝明罵了十萬八千遍。

再過三五天,他功曹完事,就讓阿晚去幫夫人寫帖子。年後家中大朗將娶妻,家裡大小事務還需個識字的人幫忙,他早把阿晚的活計安排到了年後,一切都計算井井有條……如今不幸被陳汝明橫插一腳,張冼心裡頭跟壓了塊石頭似的。

張冼負手走入書齋,學生們頓時噤聲,假做奮筆疾書的模樣。張冼不是博士,不好訓斥什麼。隻在角落尋到了少年的蹤影。

直楞窗透著些許天光,隱隱約約投在少年白皙的臉上。

他素來安靜,不與周遭多語。張冼原本以為他生性靦腆,後來發現卻不是。他專注時是極專注,心無旁騖地抄上一整日也不成問題。不做事時,待人接物不卑不亢,禮數週全,有超脫同齡人的沉穩。

這時,阿晚不知看到什麼,掩嘴輕笑。

“笑什麼?”張冼撩袍落座在一旁。

阿晚趕緊斂了笑意,正身做禮。

張冼道不必拘束,探頭看向阿晚手上的卷宗。

隻見那是一個藥方,上麵記錄著府尹曾於孟夏染風寒,從府庫中取樸消、牡丹、當歸、大黃、桃仁、厚樸、桔梗、人蔘、赤芍、茯苓、桂心、甘草、牛膝、橘皮、父子、?蟲、水蛭等十七味藥材。

張冼看捲上字並無錯漏,問:“怎麼了?”

“字冇問題。”阿晚訕訕,“隻是此方名為‘久不產三十者方’,是婦人用的……”

張冼明白過來,忍不住噗嗤一笑,方纔的陰霾一掃而空。

此事不難解。府尹杜襄子嗣困難是公開的秘密,偶爾中飽私囊、給自家夫人補補身子也不是問題。隻是用風寒的名義開婦人方,未必太猥瑣了些。

若不是仁濟堂弟子來眷抄,他們也都會矇在鼓裏。

張冼清了清嗓音,叮囑道:“這些文書都是密檔,不得妄議。”

阿晚忙道:“在下明白。”

張冼接著又將他抄眷的那些文書翻了翻,看著紙上清秀的字跡,隻覺賞心悅目。

可惜這少年是仁濟堂的人,否則這等好字,若去赴考,隨便也是個秀才。

“你可知,這涼州都督府的都督?”觀賞片刻,張冼忽而道。

阿晚頓了頓,筆尖在紙上暈出一灘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