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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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0月,重慶古鎮磁器口老碼頭,蘇氏火鍋店……“老師,您再喝一杯。
”一杯小燒畢恭畢敬端致李維恭麵前,他瞧瞧自己那寶貝學生許忠義,心裡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
“先生,今天您多吃點,一定要吃好喝好。
再怎麼說,重慶也是咱老家,家鄉飯比南京那漢奸菜,總要可口得多。
”許忠義這個人總是客客氣氣。
不管熟不熟,一大堆好話送過去,不求你能記住他,但求彆把你給得罪了。
不瞭解他的人,都以為他就是個普通的教書匠,誰也不會把他和人見人惡的軍統特務聯絡在一起。
“忠義啊……哎呀……”拍拍大腿,李維恭接過酒杯,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說你從民國26年就跟了我,青浦班、臨澧班、息訓班……大大小小補習班,你是班班不落,按理說,這業務水平怎麼也比那半道出家的要強。
可現在,你咋還在後勤上轉悠呢?啊?從民國30年我去南京,到現在回重慶述職,這都幾年了?你那些同學不少都是升了上校了,可你呢?還是箇中尉,丟不丟人哪?”“是是是……老師教訓的是……”許忠義屬於典型的好脾氣,不管罵他多少句,他總能笑著接下來,臨了,還要謝謝你對他的“教誨”。
“這不,我也覺得丟人,所以來找先生,看看能不能找個出路。
”“辦法,辦法早就有啦?可你不去做,這能怪誰呀?你說說你,抗戰這幾年都乾了些什麼?啊?從你手上跑掉的**奸細,比你吃過的米還多。
人家是勞苦功高居功至偉,你呢?抓過的人能數出幾個?像你這種情況,就連戴先生都說,是典型的笨蛋加飯桶,冇個救了!還想另謀出路?下輩子吧!”“彆彆彆!李先生,不管咋說,我也是您嫡親的學生啊?對不對?再說了,抓不著人那也不能怪我呀?曾家岩50號,那裡我比誰都熟。
可熟管什麼用?進進出出的**大乾部,您說我能抓誰呀?敢抓誰呀?我前腳抓,上峰後腳就得讓我當替罪羊,是不是?”“也何?你這是把上峰的性格都給摸透了?”“冇辦法呀,誰叫咱是總務後勤負責跑腿的?大大小小的官兒,咱那一級不是伺候著?幾年乾下來,這職務冇怎麼升,可察言觀色的本事卻見長。
您比方說吧,情報處趙主任,不喜歡人家跟他提初一、十五。
為啥?因為他初一、十五要出‘公差’陪小老婆,生怕傳出去叫大老婆知道。
還有行動處馬秘書,他出門之前隻要一說‘透透氣’,那就十有**是倒騰煙土去了。
另外……”“行行行!打住!”敲敲桌子,李維恭趕緊阻止他,“我說忠義啊,你對自己人的瞭解,怎麼比對敵人還熟悉?”“冇辦法啊?你說我能不熟嗎?”兩手一攤,許忠義也是滿臉委屈,“誰叫咱乾的就是‘店小二’差事?天天伺候這些大大小小的官兒,天天麵對他們臉上的天氣預報,不熟悉的話,我早就進嘉陵江裡餵魚了。
”“哦……軍統‘店小二’。
”點點頭,李維恭仰仰脖兒,把燒酒一口喝乾。
“哎對了,我一回來就聽說,剛剛有人得罪了‘軍統一枝花’,據說那‘枝花’的追求者,準備同氣連枝要把這傢夥給乾掉,說的不會是你吧?”“老師,您太高明瞭,嗬嗬!冇錯,就是不才!”低下頭,許忠義尷尬地笑了笑,“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這點糗事都傳到敵占區去了……”“你還好意思說!”又一拍桌了,李維恭聽聽包房外的情況,壓低嗓音埋怨道,“你不知道戴先生訂的家規呀?啊?敢明目張膽談情說愛,你長幾個腦袋?”“不是……這抗戰馬上就要結束,有訊息說戴先生鬆口了,默許一些大齡熱血青年,可以私下解決些個人的小嗜好。
所以我就……”“所以你就打算解決一下小嗜好,大庭廣眾下給‘那枝花’送幅字貼?”“是……”“結果呢?她說什麼了?”“‘呸’!”許忠義抹抹臉,看來那口唾沫啐得還挺疼?“嗬嗬!那接下來呢?”“叫我回家照照鏡子……”事情雖然有點糗,可當著老師的麵,許忠義也不怕他笑話。
“哈哈哈……”李維恭忍俊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你呀你!唉!說你什麼好?想討老婆,也得看看對方是誰呀?‘軍統一枝花’,那是電訊處長魏大銘的親外甥女,像你這級彆能高攀得起麼?啊?就算讓你追到手,憑你那點薪水,又能養活得起麼?許忠義啊許忠義,虧你還算是個心靈手巧的人,怎麼就連這點門道都冇看出?那天鵝肉,是你這癩蛤蟆吃得起麼?”老師的話有點傷人,但許忠義知道,他這是在為自己好,所以又畢恭畢敬給李維恭斟了一杯,“我當時啊,也是鬼迷心竅了,心想萬一憑咱的忠厚老實能打動她呢?可人家不吃這一套。
冇辦法,結果就惹了一身騷。
這不,求到先生您這來了,希望您能指點迷津,讓學生渡過這難關。
”“哦……那你就是求我兩件事了?”“是……”手指叩叩桌子,李維恭想了想,突然說道:“嗯!冇問題,這件事好解決?”“好解決?”許忠義吃驚不小。
看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他這“店小二”一籌莫展的事,到了人家手裡,居然連個問題都算不上?“你必須離開重慶。
”“離開重慶?”許忠義大吃一驚。
“眼看抗戰就要勝利了,小鬼也蹦躂不了幾天了。
忠義啊,你想過冇有,鬼子要是投降後,他們那占領區該怎麼辦?這可是一大筆空缺啊!去那裡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重慶當個‘店小二’要強?再說了,你要是離開重慶,那些人還會死盯著你不放麼?這叫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難道非走不可嗎?”“那你要在這等死?”仔細權衡一下利害關係,甭說,許忠義覺得老師的話,還不失一個良策。
自己是孤家寡人,到哪都是個混,犯不著總在重慶苦熬受罪吧?“人挪死樹挪活……不是不是!說反了,說反了,嗬嗬……先生,請您放心,學生聽你的。
”“嗯!孺子可教。
可你要注意,小鬼子雖然冇幾天蹦頭了,可他們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你到了他們那兒,該小心還是得小心。
尤其是**,我跟他們打了這麼多年交道,深知這些人的可怕。
你過去後,不但要防著日本人,最主要的是小心**。
”“忠義明白!”“明白就好。
這樣吧,回頭我跟人事說說,調你去東北。
”“東北?”許忠義咧咧嘴。
“怎麼?你嫌遠?”“不是!不是!可是去東北……要經過**的解放區,我怕……”“忠義啊!富貴險中求,這道理你不明白嗎?東北對我們來說幾乎就是空白,你去那裡要能乾出一番事業,那就是進階的資本哪!”話是這麼說,可許忠義還是有點不情願。
東北富庶,在戰略地位上也很重要,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可那裡離**的解放區太近了,一旦小鬼子投降,天知道**會不會搶占先機,率先出兵占領東北?如果是在人家**眼皮子下搞東搞西,那還叫“有油水可撈”麼?能保住小命就是謝天謝地了。
“唉!誰叫我就是個‘店小二’呢?吃苦受罪的差事,我不做誰做?”許忠義一陣氣苦,可不高興也冇用,誰叫他開罪的人都能隻手遮天?不遠離是非之地,冇準哪一天,嘉陵江裡便又多了一具屍體。
“好吧……”他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
“你放心,先生是不會害你的。
東北這地方,是國共倆家都想要。
為了慎重起見,我建議在小鬼子**前,你最好先是等一等,因為你一個外地人,很容易會引起彆人的注意。
如果能找好靠山後再一同進去,這樣就比較安全了。
”“靠山?”“對!”李維恭打開皮包,取出一份檔案攤在桌麵,“如果我冇記錯,你曾是北大的學生,會說一口流利的北方話?”“是啊?”“那就好辦了,你看看這個”
點點上麵的“冀熱遼共軍活動報告”,李維恭說道,“這支共軍離東北最近,我估計抗戰結束後,搶占東北的共軍裡肯定少不了他們。
因此我建議,你最好能打入他們內部,隨他們一起走,這樣就比較安全了。
”“打入共軍內部?”許忠義倒吸口涼氣。
“我會安排你進入跟共軍搞**的**部隊。
放心,這支地方部隊是典型的飯桶,肯定打不過人家。
你被共軍俘虜,這誰都不會感覺意外。
另外,你出身於一個貧困家庭,算是共軍比較欣賞的‘無產階級’。
萬一他們要對俘虜說‘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千萬彆客氣,就以無家可歸為由直接投奔他們。
這樣,他們就不會懷疑你的動機了。
放心,這絕對是一次萬無一失的行動,忠義啊,先生我可看好你呀!”事到如今,許忠義算徹底明白了。
李維恭這哪是叫他去撈油水?分明是想讓他當奸細,甚至連喚醒暗語和接線方式都替他想好了。
媽媽的,奸細是那麼好當的嗎?多少經驗豐富的老特工,進了共區能有幾個全身而退的?“看來他是早有準備,趁機落井下石啊?唉!老師坑學生,說不定以後就一準流行這個……”許忠義暗暗生氣,心想這頓飯算是進狗肚子裡了。
“我容易嗎我?為讓你吃好喝好,老子第一次豁出臉皮,**了後勤的幾筐蒜!媽媽的,你心腸這麼黑,也不怕哪天掉溝裡?”生氣歸生氣,可臉上還得謙虛、陪笑,這就是各種“補習班”長期培訓的成果。
“忠義啊!不管怎麼說你也是老軍統了,能力肯定冇問題,你辦事我放心。
乾完這差事,我保證你的職位……”手指頂頂天花板,李維恭意味深長地說道,“.…..那是‘噌噌’往上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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