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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莊公 作品

默認卷(ZC) 第一章 笑傲諸侯(公元前770年-公元前700年)

    

第一章笑傲諸侯(公元前770年-公元前700年)

鄭莊公這人,身體協調性不好,出生的時候就有表現:按道理都是腦袋先伸出來,可是他小人家舉動失措,一時惶急,腿先邁出來了,特不順溜,弄得鄭媽媽很疼痛,出來後也冇向媽媽道歉。所以媽媽不喜歡這孩子,叫他“寤生”。

現在富國愛打窮國,而古時候窮國愛打富國,在人類短暫的文明史上,窮困潦倒的民族對先進文明的襲擊和反動,史不絕書。公元前12世紀,北方蠻族進攻並撕碎了地中海畔希臘半島上璀璨奪目的邁錫尼文明。王陵雕塑被推倒,珍寶被洗劫一空。在邁錫尼文明的碎片上,希臘人又收拾餘燼,隨後創立起雅典、斯巴達等二百多個城邦國家。也許是不想再當“地中海病夫”吧,這些城邦人都積極鍛鍊身體,準備跟外人打架。每四年還“華山論劍”一次,很多男人光著身子從不同城邦跑到一起,搞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交流鍛鍊經驗。

當第二屆奧運會帷幕降下,光著身子的男希臘人跑完了他們的192.27米短跑(當時賽項僅此一個),用橄欖油把身上的臟汗洗完,亞洲東部又出事了,窮國又來瘋咬富國了:顯赫已極的周王朝被西邊的犬戎攻破,陝西鎬京殘敗不堪,“烽火戲諸侯”文藝聯歡會的總指揮周幽王也掉了腦袋,時值公元前770年。

曾經被周幽王的烽火戲弄過的諸侯們,也不是個個見死不救,有個精忠報國的鄭桓公(諸侯國鄭國領導人)就老遠跑來看熱鬨,結果被磚頭砸著了,喋血鎬京。他的兒子鄭武公哭喪著臉,發誓給爹報仇,紅著眼睛使勁扁那幫犬戎人的屁股。犬戎人被扁跑之後,鎬京算是光複了,但已是滿目瘡痍,冒著狼煙。周幽王的兒子周平王,也不敢再待在陝西鎬京這兒了,怕犬戎兵再來打。

周平王乾脆扔掉鎬京,離開陝西,到中原去。他在“戰鬥英雄”鄭武公等諸侯勤王部隊保護下,向東轉移。在他轉移的路上,秦襄公從屁股後麵追上來了,衝他嗬嗬地笑。周平王就揮動鞭子一指,說:“寡人身後渭水兩岸(陝西)這片地方,任憑你開拓吧,我都不要了。”於是秦襄公嘿嘿笑著點頭應承,湊了些壯丁,在陝西打遊擊,慢慢地從西戎人手裡,搶了一星半點地方,草建起一個飄搖無力的小諸侯秦國,不提。

周平王咧著嘴,喪家之犬一樣向東跑了四百多公裡,東幸河南洛陽,開啟了大周朝的東周時代——而此前史書上說的“西周”時代(公元前1046年武王伐紂—公元前770年平王東遷)則結束了。

從公元前770年周平王東遷,直到公元前473年勾踐滅吳,這三百年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曆史時期,因記載這一時期的《春秋》一書而得名,即是我們遙遠美好且不可重複的春秋時代。“戰鬥英雄”鄭武公勤王東遷完畢,過了幾年,就在河南新鄭高高興興地死了。他的兒子,則是春秋早期的第一號強臣,大名鼎鼎的鄭莊公,本書開章人物。

鄭媽媽後來又生了一個孩子,這回生得中規中矩,紅嘴白牙,一表人才,深得鄭媽媽喜愛,想立這孩子當國家繼承人。但是鄭爸爸(鄭武公)不同意。鄭武公不願意廢長立幼,照老習慣立了“寤生”。寤生接班以後,是為諸侯鄭國領導人鄭莊公,都城在河南新政,離周平王的洛陽也很近。

在媽媽的央求下,鄭莊公把一表人才的二弟派到鄭國滎陽(念“行陽”)地區公乾。鄭二弟雖然乳臭未乾,但自視甚高,閒極無聊就有了野心,異想天開要奪他大哥的權。他著手擴大滎陽城圍——當時大周朝對城圍都有統一限製:普通城邑的城牆邊長不超過七百米(一箇中學大小,是個土圍子);諸侯國都不能超過一千多米邊長(普通一所大學的麵積);周天子國都則是名牌大學(如清華)邊長兩千多米。這是商周以來的貫製,怕諸侯勢大造反來的。鄭二弟不管這一套,他擴張了自己的土圍子,又擴充了戰車編製,還要求西鄙、北鄙都聽他調度,錢糧交他。“鄙”是城外郊區,邊鄙農村的意思。自謙說“鄙人”,比如周作人老頭子常在作文裡自稱鄙人,就等於自謙說“俺”,或者“俺農村人”。

鄭老二種種不忠的舉動傳到鄭國都城,大夫祭足提醒鄭莊公說:“一個國家不可以有兩個太陽。您弟弟動機不純啊,想奪權啊。您快趁他反形未彰,尚在萌芽狀態,把他叫來批評教育一下吧。”

鄭莊公不以為然,揪著灰長鬍子說:“不用管,等他把事犯大了再收拾他。不義之人,自會了斷的。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句成語“多行不義必自斃”,聽起來正義凜然,實際不是那麼堂堂正正。鄭莊公有養禍的意思:為了除掉自己的競爭對手——弟弟,先姑息放縱,聽憑他可勁兒折騰,等弟弟罪行犯大了,再跑去幫弟弟“解脫”,給他收屍,名正言順地誅滅他!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後代不斷有人臨摹,比如蔣介石把看著不順眼的異類軍閥逼反,然後再剿滅收編之。

鄭老二觀望了一下,看看大哥冇什麼反應,就雄心發酵,修繕兵甲,征發戰士,積極準備造大哥的反,又暗中和老媽聯絡,說大兵殺到,鄭媽媽就開門獻城,把大哥一舉逮捕在酣睡的床上。

等鄭弟弟徹底墜入錯誤的深淵,再也躥不上來了,大哥鄭莊公拍案而起,曆數二小子謀反之罪,發出二百乘正義之師,鳴鼓而攻老二。不知天高地厚的鄭老二跟大哥對了一掌,哇,骨斷筋酸——大哥的鐵砂掌好厲害,疼死我啦!轉身冇命地逃,大哥猛追窮寇。老二看看冇轍,隻好望著天空,哭著鼻子自己了斷了。

看見弟弟已經含笑九泉了,鄭莊公感到了深似太平洋的深深開心:誰讓你個裘千丈想冒充我老大裘千仞的,不曉得我鐵砂掌的厲害嗎?冇有人再威脅君位了。開心之餘,鄭莊公就把老媽也打入了冷宮,誰讓你想幫老二殺我呢!鄭莊公指天設咒地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意思是這輩子跟您bye-bye了。

鄭媽媽冇有像宮廷鬥爭失敗的節烈皇後那樣,把自己的脖子升到冷宮的房梁上去。她認為生命是一個值得維護的奇蹟,賴活著還是比好死好。這時候,一個叫穎考叔的年輕人出場了,跑來啟發鄭莊公。穎考叔手裡拎著一隻捉來的山雞,喬模喬樣地獻給鄭莊公說:“山雞這東西,小時候吃媽媽捉來的蟲,大了反過來啄媽媽。最不是玩意兒了!”(這大約是山喜鵲吧。“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不認娘”——這是我們老家的諺語。)

鄭莊公有點不自在了,覺得自己不孝順娘,好比就是山雞,是禽獸一般的東西,滿麵羞慚。可是,“不及黃泉,無相見也”的話已經說出去了,古人是很重視誓咒的,發的誓都被雷公爺爺錄了音,說話不算數要遭雷劈的。怎麼辦?

有點兒卡拉OK的味道。就這樣,在這個地下室裡誕生了成語“融融泄泄”,可以造句為:賓主之間融融泄泄,就兩國關係展開友好討論。

這一次,一介布衣的穎考叔算是露臉了,被鄭莊公拜為大夫。(布衣是不經染色的麻布衣服,老百姓穿的)穿上了彩色衣服像一隻花蝴蝶的穎考叔,給中國人樹立了倫理學榜樣:長輩再壞,做兒子的也要孝敬。兩千五百年後,到了“以孝治天下”的“我大清”,小孩們念《三字經》都歌頌穎考叔道:“穎考叔,至純孝。”一個已變為化石的不知埋在哪裡的古人,還在被一代代孩子用莫名其妙的口音念來念去,也算是榮幸之至了。

鄭莊公誅殺了弟弟,引起國際輿論動議。衛、宋、蔡三國從北、東、南三個方向,以宋人孔父嘉為元帥,殺向鄭莊公,展開群毆。鄭莊公準備充足,大有斬獲,衛、宋、蔡聯軍一敗塗地。聯軍元帥孔父嘉更是冇撈著一點好處,帶著所剩無幾的殘兵撤回宋國——在河南東部商丘(商朝遺民點兒,因而得名商丘)。商丘的老百姓脾氣大極了,天天聚在街上,戰爭造成的孤兒寡母,人人舉著臭雞蛋,想找戰爭販子孔父嘉償命。

偏巧孔父嘉的夫人有傾城之色,儀態風雅,舉止雍容。一次她在花團似錦的城郊探春,被太宰華督看見了。太宰是國君的後勤主任,掌管禦膳房和小金庫,往往有點兒特權。太宰華督望見車上的美女彆著丁香一樣的愁怨像夢一樣經過他身旁,一下子就被丘位元的小箭射中了,嘴裡就流出了幸福的哈喇子。華督狠狠地說:“這麼好的妞,真是便宜了孔父嘉這小子!”

色迷心竅的華督利用老百姓的不平心理,散佈謠言說孔父嘉又要慫恿國君出兵伐鄭啦!老百姓一聽,“怕的就是這個”。大夥呼啦一下衝進孔父嘉院子,把正在給孩子輔導功課的孔父嘉給殺了,臭雞蛋砸了他一臉。孔父嘉的美女媳婦卻性子暴烈,抱著丈夫屍體抹了脖子。華督冇得到女色,氣得乾嚥唾沫,站在孔夫人屍體旁,就像一個貪酒的漢子看見一罈變了質的好酒。孔府家臣一片大亂,抱著小孩逃向魯國。他們到了魯國以後,一茬一茬地結婚生孩子,兩百年後終於生出來了大聖人——孔子。孔子是孔父嘉的六世孫。

當然這也無可厚非。但後代人為了給孔子避諱,覺得大聖人的家屬還不安守婦道,怎麼為人師表啊,於是就改編成自殺殉夫了,比如《東周列國誌》上就是這麼編的。這樣就可以激勵亡國時代的落難女子,或者太平時代的喪夫寡婦了。

鄭莊公戰敗了以孔父嘉為元帥的宋、衛、蔡三國聯軍,環顧周邊列弱,隻有許國(在南邊)還不知道老鄭的威名,經常因為土地的事而揪頭髮打架。於是鄭莊公向南八十裡奔襲許國,結集到許城下(如今的許昌),大舉進行軍事演習,嚇唬許國人。在演習中,大孝子穎考叔跟戰友中一個叫子都的,為了爭坐一輛豪華戰車,較上勁了。子都,乃東周第一美男子,比後來的宋玉資格要老四百年。宋玉的美是自己做賦吹出來的,實際長什麼樣不知道(冇準他就是登徒子)。子都的帥氣,卻是有目共睹,孟子作證雲:“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看不出子都是個帥哥的,除非你是瞎子。

子都由於漂亮,就做了鄭莊公的同性戀朋友。他和穎考叔比賽掄大旗,粉麵朱唇的子都同誌可能腎虛,掄得不如穎考叔圓,被穎考叔取勝,得了戰車。子都恥於服輸,把丹鳳眼一瞪,抄起大戟(念“幾”)就戳穎考叔。穎考叔抓了戰車鑰匙撒丫子就跑。酷哥攆了他半天,愣是追不上,恨得哇哇暴叫。

等到戰鬥打響,三軍兒郎撞城的撞城,燒門的燒門,猛攻許國。穎考叔身先士卒,舉著旌旗,捷足先登,眼看要爬上城牆,搶立頭功。子都嫉妒得不行,從遠處拈弓搭箭,望著穎考叔後背嘣的就命中上去了(“暗箭傷人”成語出處)。“至純孝”的穎考叔,淒惶一聲哀號,裹著大旗,一頭栽下城牆摔死了。慘白的陽光照著一地的蒼涼。

鄭莊公知道自己的同性戀朋友害死了穎考叔,但不好直麵處理,因為“子都”從名字上一看就知道,也是貴族公子(叫“子”什麼的都是諸侯國君之公子)。按照大周朝“刑不上大夫”的習慣,對於貴族親戚,鄭莊公不好直接下手。於是他在作戰休息期間,搞了一個詛咒儀式,用豬狗雞擺在穎考叔靈前,使勁詛咒那個暗箭傷人的人:“電打雷劈,不得好死!”

據說這招還挺靈,苦大仇深的穎考叔化作厲鬼,當場附在子都身上,讓這酷哥出儘了洋相,自己把自己掐死了。

由於鄭莊公處理暗箭傷人事件還算公道,將士心服,齊心協力再次猛攻許國。許國是個冇出息的小國,像風中的小鳥窩,被登城而上的聯軍一舉端下,許君逃往他國。鄭莊公在許國公子中挑了一個麵相比較乖的,立為新君,並把許國一分為二:一邊歸新君,一邊歸自己派人管理(中間也許還有“柏林牆”吧)。

鄭莊公說:“我不是貪圖你們的國土,我派人駐守是維和的。將來我死了就撤走。”但事實上,鄭國還是在一百年後吞滅了許國。

總之,還算順利吧,鄭莊公把河南地區的列弱(宋、衛、陳、蔡、許)一個個欺負淨了,很有“河南賽區預選賽”小組出線的意思。他又派齣兒子姬忽跟北狄異族開了一戰,擊退北狄,搭救了東方齊國。從此鄭莊公威名傳遍華夏,大有定鎮中原的意思。但是他覺得老跟彆人打架,顯得自己很傻,打完之後也要再拉攏纔好。於是鄭莊公召集了河南五國元首在河南溫縣召開和好大會,五國儘釋前嫌,和好如初。具體地點是在一處知名的hotel,叫做“瓦屋”。瓦屋就是覆蓋了瓦的大屋。當時瓦少,瓦屋就足以成為偉大建築,以至於史書裡都不要寫“××瓦屋”,隻消一說“瓦屋”,大家就知道是說哪裡了,可見其時髦和偉大。(瓦少,倒不是因為瓦難以製造,而是瓦多了會把房子壓趴下。春秋時代,隨著“鬥拱”的房架結構出現,可以把房頂重量均勻地分擔到許多柱子上去,瓦屋慢慢多起來了。)

鄭莊公笑傲諸侯的時候,大周天子周平王再也坐不住了。

周平王是從陝西省東遷而來的。按大周朝的分封製,各國諸侯隻進貢“土特產”給天子,但不進貢糧食,糧食必須靠老周自己解決,這一點對老周的興衰至為關鍵。當初周天子在陝西的時候,立足於周人開發了一千多年的大本營,地肥糧多,什麼都好辦。除了這個大本營以外,周天子在洛陽地區還有一小片地方。周天子一共就是這兩塊土地,產糧自給,其他的土地都分封給天下各國諸侯了。所以,他隻是相當於一個頭等號的大諸侯而已。但因為他相對最大,所以各諸侯國都聽他的,奉之為“共主”——這跟後代的“吾皇萬歲萬萬歲”的皇帝還差得遠呢,皇帝是真實地掌有全國每一寸土地。

倒黴的是周平王遇上犬戎禍亂,丟了陝西的大片土地,隻好東遷去洛陽(就像有兩套房子的人,火燒了一套,去住另一套)。但洛陽這套房子麵積小,周天子住進去全得重新張羅,宮殿也敝舊了,糧食產量少了,所以腎虛了。如果大周在從前經營陝西的時候,有意識地把東部的洛陽打造得雄厚一些,以備未來意外,那就好了。但,要麼是他們缺乏戰略遠見,要麼是當時的技術能力不允許,總之洛陽的底子是很薄的。

據曆史記載,周王室東遷洛陽以後,轄地僅為洛陽地區方圓一二百裡,四周險隘也比“四塞之固”的陝西差了。各諸侯國見狀,也就不怕他了,敢於不再上貢(青銅、絲綢之類)了——糧食更是原本不在上貢之列的,周王室經濟日絀。周天子不得不向諸侯“告饑”、“求金”,分封關係麵臨全麵崩潰的危機。鄭莊公就像那隻貴州老虎,看出周天子的“共主”地位名存實亡,“技止此爾”,於是野心勃勃起來,想到周平王頭上拉糞,從此遇事不請示,重要決策也不上報。

周平王並不是英烈有為之主,遷都之後不能重新振興大周——換了彆人也難辦。他能做的就是儘量自我保護,擺出“共主”的架勢,繼續嚇唬那些從前匍匐在地的諸侯。但你現在冇有陝西關中平原大本營了,誰還怕你(周平王在中原的地盤,跟彆的諸侯尺寸也差不多,大家更寧可把他理解成一個鄰居)。

周平王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冇有辦法控製諸侯,隻好開始借力打力,也就是拉一派(諸侯)打另一派(諸侯)。他偷著召見虢(念“國”)國國君,讓虢公取代鄭莊公做卿,以壓製鄭莊公。但虢公優柔寡斷,不敢接這個熱山芋,並且訊息很快走漏。怒氣沖沖的鄭莊公聽說自己要被擠出內閣,坐車順著諸侯國道衝進洛陽,跟天子討說法:“我是朝廷卿士,我哪點乾得不好!難道你要換掉我嗎?你當初來中原,還不是我爸爸保著你的!”周平王大窘,結結巴巴發誓絕無二心,然後采取息事寧人的做法,把自己的太子送到鄭國,鄭莊公也送兒子到朝廷。交換兒子當人質,以示雙方的爸爸互相友好,“一百年不許變”。

在重視等級禮儀的大周朝,天子用什麼尺寸什麼顏色的弓,堂上演什麼舞,諸侯家裡跳什麼秧歌,住什麼標準的房,房裡鋪幾層席子(天子五重席,諸侯三重席,大夫二重席),卿大夫門前種幾棵樹,出殯多大規模,棺材幾層,號啕哭幾嗓,祭祀用多肥多瘦的牛,宰牛前要養三個月還是一個月,不同等級的人都有嚴格的限定,不能超越。然而現在居然出現了天子與臣子交換人質的怪現象,大周王室的尊嚴和君臣之間的名分,開始鬆動了。

瀟水曰:周天子依靠禮儀來約束諸侯。要說當天子也實在不容易。周平王平時必須“正衣冠而立”,跟練軍姿有一拚。作為天子,他的一行一動都由左史記下來,他的言論都由右史記下來。遇上年成不好,他還要穿素服,乘冇有油漆的素車,吃飯時也不奏樂。

史書記載的周王朝禮儀完備至極。如果遇上烈風迅雷暴雨,則必莊敬嚴肅,即使是夜裡也一定起身,穿戴整齊,恭恭敬敬地坐著,因為這是天有想法要跟他這天子說了。作為天子,每天他還要洗手五次。用淘小米的水洗頭髮;用淘細米的水洗臉。洗濕了的頭髮用白木梳梳理(乾頭髮才用象牙梳)。然後喝一點酒,吃一點東西。養足精神之後,就去洗澡。洗澡要用兩種浴巾,上身用細葛巾,下身用粗葛巾。出了浴盆以後,站在蒯草做的席子上,用熱水沖洗雙腳,再站到蒲席上,穿上麻布衣服以吸乾身上的水。然後就穿上鞋,喝酒,這時樂工就升堂唱歌。

唱完歌,要出門了,就撞擊殿堂南麵的黃鐘,並敲擊右廂殿堂的五隻樂鐘來與黃鐘相應和,馬的鳴叫聲也合於鐘聲的節律。把馬拴在車上的人、趕車的人,也都有相應的規矩:站立時要如同懸掛的磬石那樣略微彎腰,拱手時要像胸前抱著鼓一樣,使車馬轉彎、回頭時動作也要符合要求。在這之後,樂師奏起登車的樂曲,報告天子出宮了。周天子行走的步距要大小一致,符合規定,佩玉丁當作響,玉鳴與樂鐘相唱和。這都是要平時練習的,周平王是全國走台步最好的人。然後他坐上馬車,上車下車的動作都有要求,必須捉著馬車尾巴上的一隻繩子攀登上去。馬車上豎的旗幟有十二根飄帶,旗幟上畫著龍、太陽和月亮。等周平王要回宮時,樂師就撞擊懸掛在殿堂北麵的蕤賓樂鐘,並敲擊左廂殿堂的樂鐘來與它應和。總之麻煩得很,這就是禮儀。就憑著這股莊重威嚴,各地諸侯都順服於天子,繳納好東西養他,戰時聽他調遣。

雖然在拚命地走台步,而且走得也不錯,但因為周平王失去了陝西大本營,頭號大諸侯小了一半,所以終究鎮不住大家了,諸侯甚至越級使用他的禮樂。這就是後來孔子所說的“禮崩樂壞”。周平王不得不在王位上戰戰兢兢、憂憂悶悶。他混了五十一年,終於死掉。這彷彿也是個規律,曆史上那些活得不爽的天子,往往出奇地長壽,比如被兒子奪了皇位被迫退居二線的唐玄宗就活了八十多。大約人生的福氣是個常數C,要麼過把癮就死,很快消耗完這個常數C——像隋煬帝那樣;要麼當擺設傀儡,慢慢地消磨C,年頭卻拉長了。

周平王一死,該輪到他那在鄭國做人質的太子繼位。不料太子福氣太差,在鄭國做人質期問死了。好在太子還有兒子,繼位,是為周桓王(“桓”念“環”)。周桓王因為親爹冇享一天榮華富貴就以人質身份客死鄭國了,亡爹之痛,切膚透骨。他咬牙切齒道:“他奶奶的熊!我恨透鄭莊公了。乾脆我罷免了他!不許他在朝廷當卿啦。”這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天子是個莽撞人,把老鄭撤職了。

鄭莊公回到自己的封國(鄭國,今河南新鄭,距離洛陽以東一百五十公裡),繼續當諸侯國君。他不甘心,為了報複周桓王,嘿嘿一聲冷笑,派軍隊跑到洛陽邊上給自己撒氣。士兵們抄起鐮刀,一聲吆喝,把周天子的麥子割了好幾百畝,夾著麥子跑了回來。氣得周天子乾瞪眼。到了秋天,洛陽附近的小米也熟了,鄭莊公故伎重演,又跑去洛陽搶小米,氣得周桓王直喊:“我靠——根本不拿我們天子當回事啦。”這一年冬天,周天子的糧食就不夠吃了,隻好跟東部的宋國以及北部的衛國去借(周天子的洛陽在河南省中部)。出於禮貌,鄭莊公也掏了點糧食讚助老周。搶歸搶,名分還是要維護的,畢竟天子是老大,偉大的地位從老祖宗時代從未動搖過。(老周自己的收成被鄭莊公搶割了以後,隻得去借糧,這也說明瞭諸侯上貢給老周的貢品裡不要求有糧食。倘若要求諸侯上貢糧食,當不至於借。)

經過兩年反思,鄭莊公為了照顧自己在諸侯中的影響,覺得還是以和為貴,就親自跑到洛陽去道歉:“您是一國之長,我錯了,我以後不敢再憑藉國力強橫就欺負您了。我給您上貢好東西來了。”——鄭莊公做出低姿態,想把邦交關係恢複到割麥子以前的曆史水平。

周桓王深深明白這個道理:當狐狸說要睡覺的時候,母雞更要打起精神。於是他拿割麥子的事兒挖苦鄭莊公,回饋給他兩車秕糠以示侮辱。悻悻不樂的鄭莊公返回鄭國,用秕糠給豬圈鋪了一層地毯,心裡堅定了唱對台戲的決心。(從這裡我們還看到,諸侯上貢,國君要給回饋,這是一種感情聯絡,不同於地方對中央的納稅、交公糧,難怪老周勢力越來越虛弱呢。而且上貢品中也冇有糧食,譬如楚國,送給老周的就是一種特彆的茅草,過濾酒用的。這對壯大老周國力一點兒用都冇有,而且楚國已經好多年冇來上貢了。)

這時候周桓王決定先發製人,打垮鄭莊公,重新樹立天子的權威,強化對諸侯的控製力。這個不懂“經濟是影響國運的根本動力”的天子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軍隊:按道理,周天子應該有六個軍(每軍編製一萬餘人),但東遷至洛陽以來,作為外來戶,大周天子已湊不足兩個半軍。如果去征討擁有三個軍的鄭國,相當於母雞去進攻狐狸。周桓王的參謀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建議借力打力,從附近諸侯國家拉讚助。最佳的同盟人選,當然是那些被鄭國欺負過的列弱了。於是,周桓王講好,請衛、陳、蔡三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傢夥讚助發兵。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天子戰車完成編隊,從洛陽隆隆啟程。衛、陳、蔡三國也從河南地區各起本國主力,到指定地點約齊,將一架巨大的戰爭機器,瞄向威脅中原大地安全格局的、飽經風霜的鄭莊公老大爺身上。

鄭莊公命令大軍進入待命狀態,縫製皮甲,忙著給戰車軲轆打氣。(對不起,那時軲轆是木頭的,還不能打氣。順便說一句戰車。戰車這種東西由來已久,到了春秋時代,戰車製造已相當成熟,連輪子都有統一規格:直徑124厘米左右,輻條18~24根,車廂寬度130~160厘米,車廂進深80~100厘米,前後扁,左右長。在車軸等急劇轉動的部件上,還裝置青銅件,以減少摩擦,車軸兩端也包銅,減輕障礙物撞擊。為了加大穩定性和阻撓敵人迫近,戰車的車轅比民用車轅長。)

鄭莊公指揮三百輛兵車,以攻代防,出駐新鄭市南的長葛地區,和周天子聯軍對峙。中原大地上中央軍與地方軍的對抗戰,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了。鄭莊公為了規避周天子的左、中、右三軍稱號,將自己三軍稱作“左踞,右踞,中踞”(踞是大公雞爪子的意思。當時鬥雞,雞爪子還套上青銅的“拳擊手套”)。這種三軍編製該怎麼打仗呢?三軍依次決戰,己方的左軍對敵方的右軍,己方的右軍對敵方的左軍,最後是中軍對中軍,鳴鼓而擊之,合計較量三次。每次較量的時候,其他各軍就等著看。這都是大周朝祖上定的作戰的禮數。

打鬥的時候,戰車一般使用大排麵橫列作戰方式:兩軍對壘的戰車都以橫排前進,迎麵對衝,敵我車輛兩兩交錯,戰車兵從車上立直了身子,趁著與敵車一錯軸的時刻,拿戈往旁邊車上的人腦袋上招呼,或者用矛去戳。屈原說的“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就是這個意思,這也是“短兵相接”的成語來源。正因為要錯軸而戰,所以戰車的隊形非常關鍵,一排排要整齊,在鼓點指揮下橫排前進,這樣才能確保錯車時兩兩夾擊對方戰車,威力疊加,才占便宜。

鄭莊公首先擂鼓,以己方右踞攻擊政府軍左翼。政府軍左翼麾下的陳國兵從前被鄭莊公打怕了,態度首鼠兩端,進退六神無主,打起仗來磨洋工,成為周聯軍的死穴。鄭莊公瞅準了這一點,揪住了陳軍狠踢猛踹。陳軍氣餒,鬥誌不堅,在鄭莊公的戰車咬合下,抱著腦袋四散。這幫老兵油子率先跳車逃跑,跑的時候還斜刺裡亂撞,把整個政府軍左翼撞得一團糟,左翼指揮失靈,遂土崩瓦解。

鄭莊公勝了第一場,展開第二回合接戰,以左踞衝擊政府軍右軍(附屬有蔡、衛兵)。蔡、衛兵比陳國兵也強不到哪兒去,也是驚弓之鳥,很快發生退卻。但右軍統帥虢公林父不負周桓王倚重,奮勇力戰,穩住陣腳,將業已插入己方陣地的鄭軍像拔釘子一樣,拔了出來。鄭軍被逼退回。

雙方各自一勝一負,戰局逼平。鄭莊公不給對方以喘息機會,揮動三軍全線猛烈出擊,分彆由左右兩翼實施向心合圍,集中力量壓擊周桓王中軍。周桓王已失去左軍,隻得以右軍、中軍沉著應戰,幾次化險為夷。雙方擁擠著亂打,規模宏大,場麵壯觀,舉起又落下的長戈和矛戟,使這裡更像一個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麵。周桓王也親自動手了,揮舞銅鉞砍擊逼近他戰車的敵人。銅鉞(念)就是大斧子,王權的象征。不過他一摻和反倒麻煩了,鄭國大夫祝聃從遠處瞄了個準,“嗖”的一下,毒蛇一樣的一枝竹箭正中周桓王肩膀。血立刻從青銅箭頭下流了出來,一同流淌著的還有三軍的士氣。天子中箭,可了不得了,政府軍旌旗波動,隻好邊打邊退。

看見老周倒退,要不要追殺呢?按照大周朝作戰禮儀,追擊逃跑的敵人不要超過一百步距離,跟蹤追擊不要超過九裡,這都是為了表示禮節,打仗點到為止,不為已甚。畢竟大家都是親戚,三百年前是一家。鄭莊公也怕自己乾得太大了,而且政府軍雖退不亂,老鄭於是下令收住兵車。公元前707年,周鄭“長葛之戰”,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是不是不夠過癮,春秋早期的打仗就是這樣的,古典味道,像一場開幕式的隊列表演,不像戰爭。配得還是交響樂,讓人昏昏欲睡。這就是春秋古人可愛的地方,他們不認為戰爭是無節製的行為,恪守“戰爭受道德約束”的信念。所以當時的戰爭場麵刻板得可以,體現了“以軍禮待邦國”的戰場禮儀,目的主要是分個勝負,不在於暴力殺傷多少。當然春秋時代的戰爭也就不算殘酷,並且也不頻繁。

另外,周桓王發動的此次戰役,根本就是戰略錯誤,孫子兵法有“全勝”的原則,就是有必勝把握才能發動戰爭。而周的政府軍冇有必勝把握,祈求在苦戰中僥倖獲勝。雖然周桓王是個血性男子,但作為一國之君,押這樣的戰爭賭,勝了,於自己的國君身份並無增補;敗了,整個國威就算玩完。“上將伐謀”,外交是周天子的優勢,可是他並冇有利用之,結果訴諸於戰鬥,中了一箭,這才舒服了。好在當時的箭殺傷力不大,除非直接射在脖子上,其他地方有牛皮甲護著,不太致命。正是由於弓箭殺傷力不大,不善於移動避箭的戰車在戰場上才很有地位。戰國以後用上弩,戰車地位就滑坡了,這是後話。

公元前707年的長葛之戰,正式宣佈了周桓王“外乾中間也乾”的事實,從此天子成為縮頭烏龜,諸侯之間排座次、爭老大的春秋時代兩百年紛爭,開始了。

長葛之戰後五年,執政四十三年的鄭莊公,很不好意思地死掉了。本來他應該做更大的事業,但他還是選擇死掉算了。回顧春秋首強鄭莊公的一生,連敗宋、衛、蔡、許、陳河南列弱,又與周桓王軍角逐,迫使周桓王受傷下場,成為春秋時代第一賽季冠軍,風光無限。鄭莊公為什麼能成功,這主要與他的奮發努力分不開。鄭國是個外來戶——是隨著周平王東遷才從陝西挪到中原來的。新移民迫於環境壓力,也往往善於變革,這也促使鄭國生機勃發。比如在長葛之戰,鄭莊公就大膽嘗試,引入“魚麗陣”法。傳統的作戰,每輛戰車前邊配置步兵七十二人作為支援,但是這些人一旦前進受挫,擠撞一團,相互踐踏,就會影響後麵戰車的衝擊空間和機動性。所以七十二人放在戰車前邊是個弊端。

鄭莊公創新的魚麗陣,把步兵改放在戰車兩側及後方,說白了就像一群小魚跟著大魚跑。戰車像坦克一樣往敵人步兵身上碾,己方步兵則隨後跟進,趁火打劫。彷彿田野裡一台收割機,兩邊和後麵是拾麥穗的人,直接把敵人人頭往筐裡揀就是了。

作為新移民,老鄭與中原老住戶(宋、衛之類)為了爭地盤而必然矛盾重重,從而引發出了上述連綿不斷的小戰(就像班裡的新同學要被老生欺負一樣)。作為新同學,鄭莊公知道發憤圖強,他采取與東方大國齊、魯交好的辦法,獲得外援再加上自己的頑強堅決,遂在與周邊小國搏鬥中頻頻占據上風。這也是一種“遠交近攻”吧。但鄭莊公過分以力服人,冇有適當輔之以德,對待中央政府態度過激,置自己於不道義之境地,甚至導致周桓王來打他,弄得自己臉上很黑,所以成就也不是那麼大。後來的全國冠軍齊桓公則適時推出了“尊王攘夷”口號,藉助大周天子還算不俗的名義,大獲人心。

總之,鄭莊公確實是河南諸侯第一人,號稱小霸。當此之時,山東的齊、魯還不強大,在鄭莊公眼裡還是平靜的睡獅,冇到咬人的時候。西邊陝西一帶,是秦國和狄人雜處,荒遠而落後;向南,長江流域的楚國被鄙視為南蠻,尚不能逐鹿於中原;江浙一帶的吳越則落後得連車輪子都不會使用,根本上不了檯麵。總之,天下人碌碌無為,世無英雄,遂使中原的鄭莊公成名。

但是鄭莊公死後的鄭國,卻腎虛得不可救藥。原因第一,鄭國那種新生國家的活力削減了,並且發生內訌。第二,中原(即河南省)地處天下中央,與之相鄰的四方諸侯(齊、楚、晉)之間進行鏖戰,軍隊都要打河南經過,所以河南成了我國版圖上的巴爾乾地區,古人稱之為“四戰之地”,四個方向都是敵人,是敵人們軍事演習的靶場。大家有炸彈,都跑到這裡來扔,河南諸國給炸得七零八落,一直不能生息壯大。

河南境內的鄭也好,宋衛陳蔡也好,在後來的春秋史上,受夠了四鄰諸侯的夾板氣,哪個鄰居省份的諸侯強大了,他們就附和哪個鄰居。彆的鄰居不乾了,合夥來打他們,他們又緊給賠禮道歉。“朝秦暮楚”這個詞,說他們最合適。河南諸侯遂被逼出了一種圓滑的行為風範。

鄭國後來的事情,還需要再囉嗦一下。鄭莊公死後,發生繼嗣之爭,小兒子鄭厲公趕跑了大哥姬忽繼位。他管著鄭國,管了冇一會兒,發覺並不過癮。一天他在花園散步,對親信大夫雍糾抒發感情說:“你看天上的飛鳥,想飛就飛,想叫就叫,我貴為國君,反不如鳥兒來得自在。夕陽雨夜,引起寡人多少憂愁。”

雍糾一聽,明白了,跪下說:“在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願為主公除去祭足一患。”

原來,鄭厲公手下大臣祭足是鄭莊公時代的重臣,十分傲氣,相當專權,鄭國大事小事都被他管,把鄭厲公架空了。

鄭厲公問:“你不是祭足的女婿嗎?殺你的嶽父,你肯嗎?”

“主公您放心,明早祭足出城辦事,我於路上設宴送行,用鴆(念“陣”)酒毒死這條老瘋狗。”

於是,雍糾早早回家準備。他的夫人,也就是祭足的閨女,一看丈夫神色不同以往(女人就是敏感啊),反覆盤問。雍糾是實誠人不會做戲,索性和盤托出謀殺老丈人祭足的計劃,並請老丈人的女兒——也就是他夫人跟他一起保守機密。

祭大閨女覺得,如果就咱兩口子保守機密,力量還不足夠,就打電話給老媽,請老媽也過來幫忙保守機密。

“祭大閨女”問老媽:“丈夫和爹,哪個更親啊?”

媽隨口回答:“當然是爹親了啊。丈夫嘛,人人都可以當丈夫的,而爹卻隻有一個,怎麼能比啊。”(當時女孩仍然很開放,婚前婚後可以不很專一,有史前歡樂穀遺風。其實不是史前,周朝仍有歡樂穀。)

祭大閨女一聽,覺得媽說的有道理,老爹比起丈夫來不能總換。於是把丈夫雍糾要毒死老爹的事跟媽說了。老媽一聽,這還了得,趕忙通知老公。

次日,謀殺人員如期在東郊設帳,雍糾持酒給外出公乾的嶽父祭足餞行。祭足大喝一聲,目睚儘裂,把酒拍在地上,果然是烈性毒酒。眾人衝上去,捆住雍糾。當可愛的劊子手準備砍掉雍糾腦袋的時候,雍糾愛恨交織地望了一下他的嬌妻,說道:“我的意中人,你曾經對我說,你要和我一起保守秘密。可是我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尾。”

刺殺的主使人鄭厲公躲在宮殿裡,聽說特派員雍糾反被祭足殺了,歎口氣道:“謀及婦人,宜其死也。”——聽老婆的話,活該他倒黴——代表了當時人對婦女的歧視,可能當時婦女善變吧。

已經打草驚蛇了,鄭厲公不想乾坐等死,趁著風高夜黑,逃跑出國。他大哥公子忽本來是鄭莊公指定的繼承人,被他趕跑了的,現在忙又趁國內出現真空跑回來主政,主了冇兩年,又被造反派殺死了。接下來,相繼走上鄭國領導崗位的是老鄭莊公的另外兩個兒子,也都死於非命(好在老鄭莊公的兒子比較多,禁得起這麼一茬茬地橫死)。

為什麼鄭莊公的兒子隨便被殺呢?這要說當時的諸侯國君遠冇有未來**皇帝來得威嚴,經常給下臣殺。這是分封製的特色。周天子把土地分封給諸侯,諸侯分封給卿大夫。卿大夫有了世襲的土地、土地上的軍隊和賦稅,甚至有一套行政管理班子——“家臣”,儼然國中之小國,足以與國君家族平分秋色。一旦他們勢力膨脹,就可以驅逐國君乃至弑君(念“是君”,就是殺國君)。整個春秋三百年,有36位國君被臣下殺死,而禮儀上的譖越更是常事。比如卿大夫家使用天子的禮儀規格,拿64個人的舞蹈隊在庭院跳舞,把我們的孔子氣個半死,大罵“禮崩樂壞”,就是周天子的禮樂被諸侯譖用了。孔子最喜歡維護原有等級秩序萬年不倒,為此氣得直喊:“是可忍,孰不可忍。”

俗話說,治大國若烹小鮮,不能瞎折騰,鄭國幾個國君走馬燈似的交替折騰,國力大衰,老爸鄭莊公時代的風光,被折騰得一去不複返了。春秋時代第一個百年,公元前8世紀的故事就這樣告終了,下一時期的風采會花落誰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