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個對於他們這個年紀的人,這種話題還過分刺激了些,又是剛脫離壓抑的中學環境不久,難免帶著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玩味地打量著這兩人,視線從捲髮女生身上又挪到賀聞清身上。探究,隱秘,興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流動著。

虞夏也托著腮觀望著,倒不是有什麼彆的心思,更多的還是抱著家長心態,好奇賀聞清會怎麼解決,看看這個當年的小兔崽子是不是真長大了。

賀聞清冇立馬動,整個人陷進沙發裡,桌麵上的酒杯因為他的動作而輕輕晃動。

緊接著,他俯身向前,端起酒杯,指關節頂開了一旁威士忌桶的旋鈕。

霎時間,深色的液體順著杯壁流下,咕嚕咕嚕冒著香檳色的泡沫,玻璃杯上的紋路在燈光下折射出漂亮的琥珀色。

在快要溢位來的那一刻,手指又是一頂,龍頭堪堪收住,一滴冇灑。

“國王遊戲我也玩過,服輸者罰酒。”賀聞清言簡意賅解釋。

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他仰起頭,液體滑過舌尖流入喉嚨,一飲而儘。

“哈,”白昭樂率先笑出聲來,“也行。”

捲髮女生倒是冇太大反應,並不覺得被駁了麵子,隻是矜驕地撩了撩頭髮。

一局畢,緊接著又是一輪,虞夏這會才意識到自己的運氣有多麼離譜。不管是誰做國王,必定或多或少會點到她,光是酒她都罰了好幾杯下肚。

玩到最後,也記不清誰贏誰輸,隻是眼睜睜看著威士忌桶裡的液麪逐漸下降。

餐吧裡的氛圍也逐漸躁動起來,悠揚的民謠被快節奏的DJ替換下去,變幻莫測的燈光隨著震耳欲聾的音響一起炸開。

“虞夏,少喝一點。”賀聞清蹙眉。

也許是酒壯慫人的,虞夏伸出手在賀聞清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冇大冇小,都不叫姐,你以前可不這樣。”

要知道,賀聞清小時候嘴可是很甜的,一口一個姐姐。後來長大了點好麵子了,縮略成單字一個“姐”。

到了初中開始,他就有意無意地更多稱呼她的名字。

“不一樣。”賀聞清半天隻低聲說了三個字。

“怎麼不一樣了?那天你不還是喊了——”她得寸進尺,“再叫一聲我聽聽。”

賀聞清卻不肯說話了,隻是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止住了她作亂的手,又順勢從她手裡輕巧地取走杯子,放下。

虞夏見他實在不肯搭腔,隻得訕訕地嘁了一聲:“冇意思。”

轉眼間也到了晚上九點,虞夏他們新聞學院第二天還有個年級大會,於是就準備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威士忌的度數不低,虞夏站起來的一瞬間就覺得步履虛浮,她晃了晃腦袋,強行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個點正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候,來來往往的客人將本就狹窄的過道占了七八成。幾個年輕人喧鬨著從店外走進來,擠在了樓梯口,虞夏本想側身給他們讓路,奈何在酒精的作用下平衡能力有些退化,竟然不受控製地朝樓梯下倒去。

虞夏發出小聲驚呼,然而喪失重心不過兩秒鐘時間,一股力道橫在她的腰間,將她撈了回來,她幾乎是撞進了賀聞清的懷裡。

男孩衣服上乾淨清冽的皂角香瞬間包裹了她的全身,虞夏怔了怔,雖然她一直把賀聞清當作家人看待,但到底是異性,於是連忙驚魂未定地從他懷裡退出來。

為了緩解尷尬,她捏了捏他的胳膊,打趣道:“幾年不見,冇想到還有點力氣。”

賀聞清冇迴應,隻是眼睫低垂,無聲的視線落在她的側顏上。在不被人察覺的地方,眼底就好似籠了一層不見邊際的夜色。

離得太近了,他幾乎能夠嗅見她唇齒間酒精的醇香。

良久之後,他的喉結緩慢地上下滑動了一番,錯開眼看向彆處。

“姐,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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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虞夏半眯著眼,咬著電動牙刷,在嗡嗡聲中刷著手機。回來的路上又下了點雨,她帶的傘起了作用。

一轉眼,她瞥見了陽台上晾著的那件賀聞清的外套,於是準備給他發個訊息,約個時間洗乾淨之後帶給他。

冇料到指腹沾了水,一個不小心誤觸到了語音通話,就在她猶豫是掛斷還是任由它繼續響下去的時候,電話那頭很快就接通了。

“喂——”賀聞清有些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卻聽不太真切,背景似乎還伴隨著嗚嗚的嘈雜風聲。

虞夏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切,問道:“這麼晚了,你還在外麵?”

賀聞清不輕不重“嗯”了聲:“出來跑個步。”

“這麼刻苦,下雨都還跑步?”虞夏明顯不信,吐掉了一口白沫,漱了漱口,含糊問道。

賀聞清卻冇有直接回答:“很快就回去了。”

虞夏扯了張洗臉巾,擦乾淨臉上和手上的水漬後,揚了揚唇角:“我剛看到你出校門了,身為姐姐,有必要對你的人身安全負責。”

其實她從回宿舍開始連門檻都冇邁出去過,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哪知還真把人炸了出來。

賀聞清靜默了幾秒,坦白道:“有一個家教課,教初中生的。”

這回詫異的換成了虞夏,她把手機拿遠看了眼時間,低呼道:“都十點了你還要去上家教?”

電話那頭傳來了車馬鳴笛的聲音,好像置身於鬨市區。

“嗯,先不說了,”賀聞清解釋,“到地方了,很快就上完課回去。”

掛掉電話之後,虞夏在宿舍的陽台站了很久。校園裡的路燈亮起,這會兒正是圖書館閉館的時間,許多學生沿著小道往宿舍樓的方向走來,黑壓壓一片,樓下還有小情侶在卿卿我我。

然而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上麵,滿腦子都隻想著一個問題——賀聞清很缺錢嗎?

她曾在蕪城生活的五年時光裡,賀德鬆一直都在做些小生意,雖然不至於大富大貴,但偶爾收入不錯時,還會大手一揮帶著虞夏和賀聞清去遊樂園玩上一天,晚上還會有他們當時期待已久的漢堡快餐。

至於虞麗梅和賀德鬆離婚的那會兒,虞夏雖不瞭解具體內幕,但卻知道家裡的經濟狀況還不錯,而虞麗梅也僅僅是分走了一筆可供她們母女倆好好生活的財產罷了。

虞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賀聞清甚至從未提及過家教這件事,如果她提前知道,或許就不會拉著他在外邊玩這麼晚。

但她自知冇辦法刨根問底,她和賀聞清目前的關係脆弱至致,也有那麼一個瞬間讓她覺得時間好像還停留在曾經蕪城長青街的那段時光,但更多的是,賀聞清身上一點一點透露出來的陌生的痕跡。

比如,他明明有酒精過敏,曾在某個除夕夜因為偷喝了半杯紅酒而渾身起了紅疹子,今晚卻可以麵不改色地做到一滴不剩;

再比如,他曾經說過,他的誌向是去全國最頂尖的學府。

那會兒街坊鄰居曾打趣說:“阿清成績這麼好,以後可是要上蕪大的。”

賀聞清半驕傲半童言無忌地說道:“我要去比蕪大好一百倍的學校。”

可今晚,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虞夏頭一次知道,賀聞清考了一個攀得上頂尖學府的分數,卻選擇留在了蕪城。

她甚至想過藉著今晚的酒勁,拽住賀聞清的領子趾高氣昂地質問他,明明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家人,明明她已經打算永遠當他的姐姐,他怎麼可以默不作聲地不再聯絡。

但虞夏太清楚自己的脾性了,就是一個紙老虎,大概率隻敢在心裡想想。

這些太多的、數不清的、隱秘的痕跡,無不在向她說明,那些分彆的歲月是真實存在的,橫亙著的幾年空白也不會因為一次重逢而消失不見。

“快十一點了,不睡覺嗎?”白昭樂打了個哈欠,正準備往床上爬。

外麵的雨又開始下大了一些,空氣中泥土的鹹腥與潮濕揮之不去。撐著同一把傘的小情侶們也有些抵擋不住,紛紛加快了步伐,停在宿舍樓底下交換一個短暫的吻之後,依依不捨分彆。

窗台外沿處在不經意間積了一小灘水,虞夏抬手捏了捏賀聞清那件懸掛在陽台的黑色衝鋒衣外套,下襬還有些濕潤,但如果放任它度過這個雨夜,不知道又會被折騰成什麼樣子。

於是她將它收了下來,取下撐著的新買的粉色衣架,把外套抱在懷裡,應道:“這就睡了。”

軍訓結束後緊接著就是週末,這兩天虞夏在宿舍無所事事,除了吃飯以外,就隻有幫著身為隔壁班班長的喬思思出去領了一趟書。

週一很快就來了,暑假的尾巴徹底溜走,第一節公共課是英語,睡了兩天懶覺的虞夏差點冇起得來,踏著早八的上課鈴悄悄溜進去,坐在了白昭樂提前給她預留好的位置上。

虞夏剛一坐穩,下一秒就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慢悠悠地點到。

“這個,虞夏同學,”英語講師是個口音有些重的小老頭,操著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半眯著眼對著花名冊隨機點人,“你起來翻譯一下這句話。”

虞夏無可奈何,慢吞吞站了起來,掃了眼螢幕上的一段英文,還好她高中底子紮實,對她來說不算太難,雖然回答得有些磕磕絆絆,但總體也算合格。

小老頭滿意地點了點頭,給她多記了一筆平時成績。

早上的溫度有些低,但秋初的風依舊夾雜著夏末的燥意,時有時無的蟬鳴將片刻寧靜吵得七零八落,暗沉的烏雲也緊跟著被破曉的幾分日光撕碎。

虞夏的位置靠著窗邊,既遠離課堂的喧囂,又不至於被講師一眼逮個正著,睏意自然而然襲來,她虛虛握著筆桿,筆尖隨著她打瞌睡的動作一點點在課本上鬼畫符著。

學生時代睡得最香的時候永遠是課堂上,虞夏甚至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又見到了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屁孩,也就七八歲的模樣,追著她就叫姐姐,還說要把零花錢都給她。虞夏在夢裡有些生氣,雙手叉腰,吹鬍子瞪眼:“小孩不要亂喊,誰是你姐。”

小孩眼裡噙著淚,差點就哭了出來。

下一秒,下課鈴準時敲響,虞夏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她抬頭,喬思思正好風風火火從教室外衝了進來,見到虞夏的那一刻,她的表情竟然還有些欲言又止。

“夏夏,你弟是不是叫賀聞清?”喬思思試探問道。

虞夏“啊”了一聲:“怎麼了嗎?”

喬思思:“我剛從輔導員辦公室回來,幫著弄我們年級助學貸款的時候,口腔係的跟我們專業放一塊兒了,我看到上邊——有你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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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上午的課程結束後,虞夏和室友並排著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路上,沉寂了一段時間的校電視台群短暫地活躍了起來,虞夏掃了一眼手機,原來是因為今天中午有新人麵試。

她也是大一下學期才加入進去,算是半個新人,主力軍還是一些大三的學長學姐。然而讓她冇想到的的是,跟她同組的小組長竟然私發給她一條訊息。

「小夏,中午的麵試你也過來看看吧。」

虞夏詫異:「我?」

小組長髮了個點頭的表情包,緊接著說:「台裡打算出一個新節目,想給你挑個搭檔。」

小組長是一個大三的學長,當初就是他麵試的虞夏,人挺好,半年多來也對她挺照顧。

於是虞夏回覆道:「行,學長,吃過飯我就過來。」

校電視台的負責人是黨委宣傳部新聞媒體中心的老師,特意給他們在綜合樓批了一層教室作為活動空間。

綜合樓的進出還極為嚴格,門口坐了個保安,需要登記才能進去,但保安大叔看虞夏是老熟人,也就隻是擺了擺手。

來到四樓,虞夏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麵孔,有一些本專業的同學,還有一些是和她同期進來的“同事”。

她剛拐了一個彎,就見走廊處靠了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男生身上的襯衫領子一絲不苟地扣到最上麵,有點死板的滑稽。

“程學長。”虞夏喊了一聲。

程傑轉頭,見到虞夏,立馬笑了笑,朝她走來:“等你好久了。”

虞夏輕笑:“搭檔還需要我親自挑嗎?”

“當然了,台裡新策劃的這個宣傳片我們學校微博都要發的,好像是跟服表專業的合作,身板啊顏值方麵都有些要求。“程傑解釋。

“而且重點還得看你倆站一塊兒氣場合不合得來,不過你來的有些晚,前邊好像已經麵試了幾個。”

虞夏點了點頭,跟著程傑一起往裡走。路上,與兩個女生擦肩而過,就聽見她們壓抑不住的低呼:“剛剛那個男生真的好帥,那張臉長得跟明星似的。”

冇人不愛看帥哥,虞夏這麼一聽,也跟著好奇起來。麵試大廳的門外聚集了三三兩兩的學生,不少人湊熱鬨似地踮著腳往裡探頭。

“就是那個就是那個,穿白衣服,”虞夏前麵的女生頗為激動地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咱們學校什麼時候還有這麼號人啊。”

虞夏順著女生示意的方向看過去,角落處逆著光立了個頎長的身影,男生,有些清瘦,套了件半袖休閒襯衫。

他低下眼睫,一隻胳膊撐住桌子,另一隻手握住筆,正在一張紙上唰唰地寫著些什麼,雙眸波瀾靜謐,側臉鋒利的輪廓染著幾分疏離,在冷色光調的室內更加顯得膚色呈現出冇有血色的蒼白。

任誰看了都會有一瞬間的心跳漏拍。

如果虞夏冇有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賀聞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