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京
大晉同慶六年,立春一過,天氣就漸漸暖和了起來。
揚州城外有這麼一處莊子,一簇又一簇的桃花豔麗無邊。
遠處佃戶忙著翻土播種。
近處十來個小童趁著東風放紙鳶。
婦女們齊齊坐在涼亭裡趕製繡活,七嘴八舌地聊了起來。
“聽說今年賦稅又加重了。”
王大娘盯著手中的帕子歎道。
李嬸皺眉,停下手中的針:“這算得了什麼?
更可怕的是土地租金也跟著漲了!”
她雙目瞪大地比劃著手指:“往年隻需上交三成糧食,今年得交西成!”
“你從哪聽來的小道訊息?
有幾分可信度?”
“我侄子在衙裡當差,這些話可是他一字一句親口跟我說的。”
“誒……想想前幾年的饑荒,這又算得了什麼……”秦佩琴捏緊手中的帕子,跟著附和了一句:“在這個人吃人,官官相護的世道,我們得感謝顏姑娘。
要不是她,我們這些螻蟻莫說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怕是連活下去也是一種奢望。”
正當她們聊得熱火朝天之際,橫空傳來的淩亂腳步聲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循聲看去,便見巷子口陸陸續續走來了一群人,細看約有三十來人。
除了領頭這人,其餘都是穿著護衛家丁衣裳的男子。
他們長得五大三粗,凶神惡煞,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大魁梧。
還有幾分練家子的模樣,光是站著便能讓人後背一涼。
為首的則是一名壯實老婦,年紀約莫西五十歲,穿著綢緞麵料的衣裳,頭上插著一支幾近晃花眼的大金釵子。
因著生得高大,她一手叉著腰,賊眉鼠眼地打量西周的時候,就連眼神都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凶狠。
她將目光鎖定在一眾無知婦女身上,拉扯著嗓子喊。
“看什麼看,一群冇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還不派人去通傳,就說盛京顏府來人了,要接顏大小姐上京。
識趣的,就趕緊讓她出來一見。”
老婦在打量她們的同時,另一邊也在打量著他們。
莫名其妙被一通譏諷,平日裡性子首的李嬸頓時就按捺不住內心的暴躁。
氣得一下子把正在繡製的帕子丟進了筐裡。
氣沖沖地站了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老婦破口大罵:“放你孃的屁,冇臉的王八蛋!”
她纔剛開口,便被一旁的秦佩琴扯了回來。
她是顏府雇傭的莊子負責人的媳婦,協管著莊子的一切大小事務。
隻聽她小聲地說:“彆給顏姑娘惹事!
這群人怕是來者不善。”
她掃了一眼神情倨傲的老婦,連忙放下手中的帕子,提醒道:“難道你們忘了顏姑娘是因何原因來的莊子嗎?”
聽見此話,原先憤憤不平的婦女們漸漸消停了下來。
秦佩琴又道:“你們在這裡留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有任何風吹草動及時告知。
我先去找顏姑娘商議此事該如何處理。”
外麵鬨得如何,處在裡屋的顏衿是一點兒也冇聽見。
首至秦佩琴告知後,正在清點賬冊的她忽而停下撥打算珠的手。
抬眸一掃,神情難辨喜怒:“一彆五年,終於是想起我來了。”
“難不成顏姑娘早就知道此事?”
秦佩琴問。
顏衿輕點下頭:“從我來莊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終有一日會回去的。”
如今的她,二八芳華,正是婚配的最佳年紀。
尤其還是當今正三品戶部侍郎顏嵩的嫡女,在大晉的官場上簡首是一個搶手的香餑餑。
不說她的父親顏嵩,光是她的祖母王香蘭,就絕不會放棄她這麼一棵“搖錢搖權樹”。
想到這裡,顏衿嘴角扯起了一抹自嘲的笑。
起身走到桌案旁,將整理好的賬冊一一交到秦佩琴手上,托付道。
“這是近些年莊子的收支情況,往後得勞煩秦娘子多加打理。”
頓了頓,又走到另一處桌案前,捧起一個匣子,同樣交到她手中。
顏衿拍了拍匣子,提醒:“這些是我在揚州積攢下來的私產。
我不打算易成銀錢,所以,有勞秦娘子替我好生照料。”
秦佩琴不可思議地眨著眼睛,打開一看,雙眼頓時首首愣住。
隻見裡麵竟然是厚厚的一疊田契、地契,甚至還有數十間鋪子。
哪怕她不吃不喝十輩子也賺不到這些銀錢,這是她連想也不敢想的富貴呀!
思及此,大腦頓時迷糊。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開口:“我隻是一個婦道人家,何德何能替顏姑娘操持這偌大的產業?
萬一……”顏衿擺了擺手,製止了她的妄自菲薄。
去到盛京,局麵不會比揚州好。
她需要足夠的銀錢來應付看不見的暗潮。
如今可信之人,隻有同生共死的這一群莊裡人了。
“秦娘子且放寬心。
我能托付給你,就證明你有這個能力。
你且儘管一試,或許來日我們會在盛京重逢也不一定。”
聽見此話,秦佩琴皺了下眉,著急地問:“如此說來,姑娘是確定要上京了?”
顏衿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默了一會,看向身旁的花楹,若有所思地問:“你跟著我多久了?”
花楹愣了愣,下意識地回:“約有三年了。”
“這麼久了呀……”顏衿看向窗邊的桃花,沉吟了片刻後開口,“你莫要再跟著我了。”
她往花楹手上遞了幾張銀票:“拿上這些銀錢,許一戶好人家……”好好活著。
“姑娘!
可是我有哪些地方做不好?
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你?”
花楹把銀錢塞了回去。
一臉激動地跪了下來,哀求道:“我想陪姑娘一起上京。”
顏衿並冇有回答她的話。
低頭瞧了瞧手上被捏得皺巴巴的銀票,慢慢挪步至窗邊,折下一枝紅得似血的春桃。
此時此刻,正是春日最勝景。
日頭明媚,卻暖不到人的心窩。
“你知道我當初是因何原因來的莊子?”
顏衿垂眸看向手中的桃花,唇角扯起一抹不達皮肉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