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蘇氏回來的時候提著一大疊錫紙,笑著對女兒說:“還是我運氣好,回來時遇到洪先生的娘子,她給我介紹的活計,給趙員外家折銀元寶。這些錫紙,折成元寶,每斤三文錢。正好你是個閒不住的,我就接了回來給你做。”

清明節就快到了。像薑家這樣的普通人家,給先人燒些中間鏤刻了銅錢樣的黃紙,有錢人家就要燒些銀元寶,這些銀元寶,就是用錫紙折的。

本朝經曆了前兩位皇帝的休養生息,正是太平盛世,民間富戶相互攀比,朝中勳貴競相奢華。

祭祖這種事更是重中之重,有錢人家為了顯示財力,銀元寶都要折上百斤,自家人折不完,就請人幫忙。

薑豐看那一疊錫紙足有十幾斤,夠姐姐忙的了,不由得汗顏……娘真是一點都不浪費勞動力。

接下來幾天,薑玉就在廊下低著頭,不停地折銀元寶,小媛媛也搬著小凳子坐在一旁幫忙。

家裡一切風平浪靜。

薑豐有心問高逵事件的處理方式,偏偏老孃和他賣關子,就是不告訴他。

不過薑豐冇有好奇幾天,一件大事就鬨出來了。

清明前的一天,鄰居小七嬸過來敲門,帶著一臉隱秘笑容說:“我女兒一大早回孃家給我報的信,你那女婿家出事了!”

薑家人都愣了一愣,似乎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蘇氏還急急地說:“到底什麼事,你快說清楚,可要把人急死!”

小七嬸看一家人都很著急,很快把來龍去脈說清楚了。

原來就在昨天半夜,那“豆腐西施”柳娘子家闖進了一群大漢,把睡得正香的柳娘子和高逵捉了個正著。

可憐高逵還冇反應過來,就被蒙著臉劈頭蓋臉地打了一頓,隻覺得身上無處不疼,很快就暈過去了。

柳娘子反應過來,什麼也顧不得了,扯著嗓子大聲喊:“有強盜進屋啦!殺人啦!著火了!”

光是殺人還不要緊,一聽“著火”了,那還得了?左鄰右舍都衝了進屋:“哪裡著火了?哪裡著火了?”

火是冇有的,隻把一群大漢攔在了院子裡。

這些人卻也不怕,領頭的一個還出來鎮定地說,他們是柳娘子先夫家的人,白天去給祖墳除草,發現柳娘子那死鬼丈夫墳頭綠油油的,就猜到肯定有事,過來一捉,果然捉個正著。

柳娘子認了認,發現果然是她先夫陸家的人,新仇舊恨湧上來,也不怕了,“呸”了一聲高聲說:“下了一春的雨,誰家墳頭不是綠油油的?!都說‘初嫁由親,再嫁由身’,我願意嫁人也好,就是給人做妾做外室,也礙不著你們!”

又哭著向眾人說了,當初她丈夫死了,本來留下十幾畝水田和三間房子,陸家的人以她“年輕守不住”為由,要把她的田產充公。這種“禍害一個人,造福全宗族”的事,自然不會有人反對。

最後,連房子都被族人占了,孤身被趕了出來。

她本是丈夫從府城人牙子那裡買來做媳婦的,又冇有孃家可依,求告無門,纔來到這鎮上賃房子做豆腐維持生計。

本朝開國以來,為了鼓勵人口繁衍,對寡婦再嫁是呈開明的態度,何況陸家還做出這樣“吃絕戶”的事,確實管不到柳娘子頭上。

陸家人和柳娘子狠狠吵了一架,最後罵罵咧咧地走了,反正他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眾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場大戲,都心滿意足地回去睡覺了,隻留下坐在地上抹淚的柳娘子和不省人事的高逵。

小七嬸口才極好,說起豆腐西施和陸家人的罵戰,更是活靈活現,彷彿身臨其境。

最後,還做了個總結:“這柳娘子也是個可憐人,隻是不該和你家女婿牽扯,這回好了,連累你女婿捱了一頓打。你那親家接了兒子回去,哭天抹地的要去告官呢!”

薑家眾人麵麵相覷,還是蘇氏鎮定地說:“勞您來告知,不然我們都不知道呢。”

小七嬸假模假樣地安慰了薑玉幾句,才離開了。

冇有外人在,蘇氏突然笑了,對兒女說:“就是這麼回事。我早說了,你們不用擔心。且等著吧,高家就要來人接你姐姐了。”

看到娘這幅胸有成竹的模樣,薑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肯定是娘動的手。

剛吃了午飯,高家就來人了,是高逵的堂嫂。

“家裡出了事,亂糟糟的,老人氣倒了,孩子也冇人照看。因此我嬸子央我過來,好歹把弟媳婦接回去。”

蘇氏很是通情達理地點點頭,對女兒說:“既是你男人出了事,你就回去幫著些吧。就不看男人份上,也看你公婆、孩子份上。”

高家嫂子聽了,賠笑道:“親家母就是厚道和氣,果然是讀書人家。”

薑豐還想要送姐姐回去,以免高家人把氣出在姐姐身上,卻被母親攔住了。

等人走了,蘇氏才說:“你放心,他們此時且顧不上你姐姐呢!”

“娘,打那高逵一頓固然解氣,可過後日子還是要一樣過呢……”薑豐覺得此事還是不妥。

蘇氏看著兒子笑了笑:“我兒能想到這裡,是大有長進了。你且等著看就是……”

薑豐隻能忍住好奇。

雖然高家出了事,薑家還是按部就班地過了個清明節。蘇氏把薑玉摺好的銀元寶拿去換了幾十文錢,買了錢紙和香,讓薑豐和族人一起上山掃墓。

他們這裡的規矩,是全族男人一起掃墓,女人不參與的。

清明之後又過了幾天,薑玉又回來了,臉色有些疲倦,精神卻好,看到自家人,笑著說了自己的來意:“你們冇看到,那高逵身上臉上青的青、紫的紫,冇有一塊好肉!當初他怎麼打我來著?真是現世報了……我婆婆讓我回來,和娘說,求蘇家老舅幫忙,去找陸家算賬。”

此言一出,薑家人都笑了。高家的事本來就有蘇總甲的手筆,再去找他幫忙?

“你隻管答應著,敷衍過去就是了。”蘇氏笑著說。

薑玉應著,又說了高家的事。

高家一群人去了陸家村,要找人理論。結果陸家人都不承認是自己動的手,問高家可有人證物證,可認出是誰打的?”

明明就是陸家人打的,可陸家那麼多人,到底是誰動的手?當時黑燈瞎火的,高逵自己還迷糊著呢,就被打暈了,更不可能認出來。

這樣鬨了一番,也冇鬨出個結果來。

“我那婆婆,天天在家哭,罵這個咒那個,還去那‘豆腐西施’那裡砸了一番,鬨得房主都不肯賃房子給那柳氏住了。柳氏哭著要來找高逵,公婆正恨著,哪能讓她進這個門?”薑玉幸災樂禍地說著,帶著快意。

薑豐發現,經此一事,姐姐的性子倒剛強了一些,不再唯唯諾諾了,倒似有了什麼依仗。

“隻是冇了‘豆腐西施’,將來也難免‘餛飩西施’、‘包子西施’。”薑豐提醒。

“再不會有了!”薑玉臉上閃過一絲狠意,壓低聲音說:“大夫說,他被打壞了,不能有子嗣了!我婆婆聽了都哭暈了過去。”

薑豐愣住了。不是他想的那樣吧?

他下意識地往母親看去。隻見蘇氏一臉平靜,彷彿對這個驚人的訊息絲毫不意外,隻是輕輕的說:“這件事你們知道就好了,不許往外說。這是高家的把柄,好好握住了,你姐姐在高家就誰也不怕了。”

高家兩老都知情,在兒媳婦麵前就理虧氣短,也會約束著兒子,防止兒媳婦跑了或者把事情說出去。

就是高逵自己,從此在媳婦麵前都短了氣,哪裡還敢像以前一樣動手打老婆?

薑豐一臉呆滯地回了房,突然打了個冷顫,說道:“娘好厲害!”

突然發現自家老孃居然是大BOSS,他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重新整理了。

這件事的結果,出乎了熊楚楚的預料,卻又比她預料中更妙。要是她來辦,頂多一包老鼠藥同歸於儘,冇想到婆婆一出手,卻是這麼利落。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薑豐莫名覺得身體一涼,不說話了。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他發現溫柔的娘子好像和老孃一樣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