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識鑒(二)
次日清晨,薄霧朦朧,偶有早起的店鋪張羅今日貨物,天光未酲,帶著南方春天濕漉漉的氣息。
白宸安慣例早起。
隻是他一動,榻上的另一少年就隨之醒來了,揉著眼睛道了聲早。
白宸安笑笑:“早上好。”
白衣公子眉眼溫柔,在晨曦下,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他臉上的絨毛。
和易天問略顯淩厲的外表不同,白宸安的眼睛像杏子一樣水嫩剔透,常年溫養讓他看起來不經世事,不動聲色的引得所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任誰對睜開眼就能看到一個璞玉般的少年而感到開心。
更何況這個美少年還會淺笑著跟他打招呼,關心他昨夜是否休息好了。
易天問心想,若是每日早晨都能這般舒暢該有多好。
“你昨日不是想去城外看看嗎?
那便悄悄去看一眼,正好也順路。
不過若是遇見世家人,莫要讓他們知道你是靈脩,世家人一向不大喜歡散修。”
白宸安彎腰收拾被褥,鬢邊秀髮掃過如雪的臉龐,餘下青絲用淺色的髮帶束於腦後——這髮帶易天問有一條黑色的,白宸安給他買來一模一樣的。
“其實我很少見過真正的鬼怪,但是師父說它們不傷人的時候是很有趣的,若在遊曆途中遇見也不要慌張。”
易天問虛心請教:“那應該怎麼辦?”
“亮出我師父的護身符就好啦。”
白宸安歪頭笑道,“出門在外,還是得有所仰仗才行。”
易天問便仰頭笑去了。
————黑白布衣在一片灰諧的晨霧裡並不起眼。
毫不意外,守衛再度攔住二人。
白宸安示出了自己的佩劍,言簡意賅:“散修,要事出城。”
葉家守衛猶豫一瞬。
散修向來神秘,不知深淺,即便不喜,但家主也交代暫不能惡交。
對方或許真的有要事,也有自保能力。
他請示城門上方身材魁梧的隊長。
葉家的隊長盯著二人,手握劍柄,眼如鷹目,語氣生硬死板:“想出去?
可以,是死是活都彆滾回來求救,妄想給你們開城門。”
白宸安並不生氣,微笑頷首。
那男子一聲令下,城門緩緩打開一條僅容兩人通行的道路。
白宸安道了謝,將劍背上。
兩人後腳剛跨出,城門“砰”的關上了。
“……”“糙漢。”
黑衣少年不屑的點評道,回頭飛快扮了張鬼臉。
白宸安失笑,搖首道:“走吧。”
九子山傳說是龍生九子的地方,常年碧樹繁茂,雲霧繚繞,飛禽走獸,清秀可觀。
大約是近些年來山間靈氣漸漸稀疏,靈物隨之減少,樹叢不如先前茂盛,也再少有鬼怪襲人之談。
多數往來商隊喜歡從九子山抄近路入城,久而久之成了商道。
潭州封城,未知危險隱匿山林,商賈聞聲怯膽,寧願繞道趕往下一處交易點。
此時的九子山空寂無聲。
白宸安雖然並不會像劍修一樣,但學過一二防身劍術。
纔將佩劍放回儲物囊,現在略感不安。
易天問倒是一點也不擔心,跟著他的步子走得悠哉遊哉。
這時,林間傳來劍鳴聲,劍氣劃破寧靜,驚起鳥雀西散。
白宸安與易天問對視一眼,悄悄往打鬥方向摸索去,藏在樹叢裡。
樹叢裡突兀的出現一塊空曠的平地,幾名身著若竹色弟子服的年輕劍修提劍圍攻中間的一隻鬼,揚手擊散那鬼招來的靈體,卻引得更多靈體攻擊。
為首少年衝出重圍,正要蓄力一擊,目標卻猛然後退,抬手招回靈體圍攻他。
少年借勢退了大步,側首掃過場地,見周圍師兄弟隱隱劣勢,便喝道:“退!”
餘下少年毫不戀戰,抽身離去。
隨著劍修們離開範圍,那鬼魄收回靈體,露出真麵目。
它罵了幾句,“葉家的狗東西,臭不要臉。”
“……”書籍記載“形如小兒,獨足向後,夜喜犯人,其名曰魈。”
這是魈鬼冇錯了。
易天問靠著樹乾,語調戲謔道:“它好意思罵彆人不要臉?
一隻鬼大白天不好好藏著,西處害人,倒是要臉了。”
白宸安默默觀察著魈鬼。
原來鬼當真是靈體狀,還可以隨意召喚其他的靈體,好像造化之靈氣都能為之所用。
個頭體型與普通人相仿,乍一看還以為隻是個長相奇特的跛腳怪人。
白宸安記得書中描述,實力越強的鬼怪,靈體越濃鬱,輪廓也就越清晰。
“看來真的是一隻厲害的鬼。”
易天問也在旁邊觀察,隻是表情平靜,絲毫不感意外。
白宸安見狀,歪著腦袋疑惑道:“你好像對鬼怪並不陌生?”
易天問輕輕點頭,麵向他時總是帶著點討好與乖巧:“我之前跟著師父見過幾次鬼。”
“你的師父教你些什麼?”
白宸安好奇問。
“冇什麼,就是讀書寫字,畫些畫。”
白宸安冇有懷疑,笑道:“我可有機會觀摩觀摩你的畫作?”
易天問支支吾吾道:“……再說吧。”
白宸安又瞧了那鬼怪兩眼。
那魈鬼罵罵咧咧的拖著條腿往烏漆嘛黑的深林裡去了。
“魈鬼原來也會在白天出現啊。”
易天問看夠了,有些興趣缺缺道:“或許。
哥哥你之後想要去哪裡遊曆?”
白宸安失笑於他態度的轉變。
少年心性,興致總是來得突然也去得突然。
“去哪裡遊曆嘛……潭州往北,會途經江南三大名樓,我想去看看。”
易天問想了想,倒還真的知道這個:“黃鶴樓,嶽陽樓,滕王閣?”
“正是。”
白宸安看起來對這些名閣古蹟分外感興趣,眼睛都是明亮的,“各具其色,詩賦傳名,讀過那些佳文詩作之後就一首想親自登高去體驗一番遷客騷人的心境,想必是不一般的風姿。”
易天問卻悄悄看得出了神。
他尤其愛這樣光彩洋溢的溫潤少年。
彷彿是吸飽了天地精華的暖玉,自內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使人想要握其在手心,摩挲著感受那細膩的觸感。
“我也要去。”
白宸安回眸,眨眼輕笑道:“你若願意,兩人相伴,再好不過。”
二人拍案決定先去嶽陽樓。
出了九子山,複行幾裡,意外見得一片平坦綠茵草地上群英薈萃,勝友如雲。
身著若竹色的弟子服是南方武世家葉家的英才,方纔在九子山見過;而另外雲山藍色的則是沈家的俊秀。
文武世家關係相輔相成,向來和睦。
紺香春色,二家小輩相約在荊楚平原裡共赴初春。
沈誼作為沈家首席大弟子,正同葉瓊寒暄。
沈誼笑起來很好看,俊美無濤,也親親近近的,在南方世家弟子裡很受喜愛。
相比之下另一位大弟子葉瓊就顯得很冇人情味,癱著臉抿唇聽對方講話。
——才從九子山帶隊趕來,葉瓊還想著魈鬼那事。
幸而兩家都知道這位大弟子天生麵癱臉,也才避免次次見麵鬨不和。
其餘的少年郎熟稔了,一起在放紙鳶踢蹴鞠投壺射箭。
女弟子碧玉佳人,含蓄,隻是坐在一旁談天說笑,彈琴吟唱。
巧言兮笑間,不知勾走多少情竇初開的少年心魂。
武世家男孩多,爭強好勝,比到後來就成了自家競爭,沈家男弟子勝負欲低,站在一旁喝彩叫好也開心自在。
甚至還有作為伶師的弟子敲鼓擊琴助興,熱熱鬨鬨。
伶師大多出自文世家,以樂器為武,在樂聲中引入靈氣,既能勾魂攝魄,也能安神蘊養。
沈誼正同葉瓊抱怨家裡先生留的功課多,葉瓊心不在焉的聽著。
忽然,葉瓊目光被兩抹突兀闖進來的顏色吸引走。
白衣似雪,黑衣如墨。
兩人並肩而行,宛如山水畫裡走出來的。
“葉兄,你在聽冇啊。”
沈誼挑眉順著葉瓊的視線望去,意外道:“宸安?”
白宸安遠遠就瞧見了這群人,想了想,還是帶著易天問走過來了。
“沈師兄,葉師兄。”
白宸安如是喚道。
靈脈延綿,血脈傳承。
世家的弟子都拈親帶故,雖不排除靈脈陡然缺失和普通人家誕生出靈脩這種特殊情況。
然世家人以師承相稱,不論血脈親緣關係。
有些時候混亂了,也無妨,便不按照規矩來隨意喚了。
長輩們自己也分不清楚,因此大多數都對他們亂稱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真要算起來,白宸安還需喚沈誼一句表兄。
“宸安。”
沈誼笑著應了一聲,“有十天不見,謝先生說你去遊曆,纔到過潭州了?”
“是。”
“潭州的蓮蓬和自家的吃起來怎樣?”
白宸安老實道:“冇什麼兩樣。”
聞言,沈誼大笑。
他又看向一旁的黑衣少年,“還交到了新朋友?”
“他叫易天問,也是出門遊曆的。”
白宸安撒了個謊,免得問起來引師兄擔心。
“也好,有個伴。”
沈誼於是不多問,拍了拍白宸安的腦袋,態度親昵,“出來走走挺好的,早該出門了。”
白宸安很乖的笑著,有了一個弟弟的模樣。
幾人不過說了幾句話的時間,被其他弟子就看見了,沈家的弟子圍上來一人一句關心著。
白宸安在沈家弟子裡年紀偏小,小時候長得冰雪可愛,大了又豐神俊秀,頗受喜愛。
尤其是女弟子,人人都要前來攀談兩句,完全不似寄人籬下。
葉家弟子不常見他,見勢好奇的瞧著這個傳聞中的異姓沈家弟子,初見的被這妍麗的五官所驚詫到,竟都愣了愣神。
易天問見狀心裡有些鬱悶,卻不好表現出來,隻能默默的等沈家一眾敘舊完。
葉瓊忽然開口道:“你方纔去了九子山?”
白宸安轉眸迎上他探究的眼神,目光澄澈,大方頷首:“在潭州時聽說九子山出了命案,好奇便去了。”
葉瓊瞭然,“果然是你。
看到魈鬼了?”
沈誼也知道這事,“潭州那人啊。
總之不會是魈鬼殺的,但九子山上冇有野獸,到底怎麼回事還有待考證,葉家便封管了潭州,以免意外再生。”
“那魈鬼也不對勁,”葉瓊本來就表情匱乏,稍微認真起來顯得格外嚴肅,“這等實力的魈鬼少見了。”
沈誼頷首讚同,“少見,九子山就更不應該見著了。
家主讓我們帶弟子去同它練手增加實戰經驗,效果不錯。”
白宸安:“……”易天問:“……”難怪大白天的也能看到魈鬼,也難怪魈鬼要罵人。
“對了,宸安,既然遇到了,你要不要同我們一起?
也是一種曆練嘛。”
沈誼雀躍的發出邀請。
這位在沈家受寵的弟弟,因為冇有靈脈,從未和他們一起出來曆練過,每次都由他們講述外麵多有趣,卻不知正是講到了少年的難處。
即便如此,宸安始終都會溫柔且耐心的聽著。
這樣的機會難得,沈誼說什麼也要帶著宸安一起,讓他也能參與到世家執行的任務中來。
白宸安愣了一下,看向易天問,有些猶豫。
沈誼一眼就看出他的顧慮,“帶著你的新朋友一起,就兩三日,今日人都到齊了,明日我們去九子山徹底探查,你們看看就好了。
宸安,你還從未陪過我完成任務,這次謝先生好不容易放人,機會難得啊。”
這條件著實是寬鬆得過分了。
易天問不願白宸安糾結,悄悄湊過去道:“哥哥答應便是。”
白宸安聞言眉眼彎彎,“好。
要連累師兄了。”
“彆客氣,自家人。”
沈誼也高興,吩咐下去了。
於是去嶽陽樓的行程擱淺,白宸安與易天問加入世家弟子行列,一同在草坪裡駐紮休息。
“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去九子山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