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而如今他是獲罪被貶之人,腆著臉求做官的繼子一封家信,他的尊嚴和教養不容許。”

“求人如吞三尺劍。他要是做了,就不是他了。”

謝道之癱坐在地上,目光看向空茫處,“也不會落到那個地步,他不會的。”

晏三合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還是帶著一絲顫音。

“他寫信給你,拜托你幫忙,那信是怎麼寫的,你應該還記得吧!”

謝道之如何能不記得,每一個字都倒背如流。

道之:

彆來無恙。

我年少時輕狂,隻覺這世間除了自己,都是蠢人庸才;

青年得誌得官,脾性清高孤傲,目下無塵,不願與人同汙,與偽君子同流;中年落得家離子散,被流放到荒蠻之地。

如此結果,皆是天命。

即是天命,我便不悔。

此生唯一遺憾的,是當年將你母子趕出府時,不曾選個好一點的日子,大雪紛飛,你們怕是要冷的。

好在,冷透了的人才能拚命的朝著暖意奔跑。

今日我兒上門,是為我孫。我孫可憐,胎中落病,小小年紀,便嚐盡百藥之苦。

望你看在往日一點稀薄的情分上,替他求一求太醫院的劉聖醫。

若能求得,是這孩子的福分;若求不得,也是他的劫數,一切隻儘人事,聽天命,我自感激不儘。

廟堂之上,如走鋼絲;權力之顛,如履薄冰。

你要當心!

晏行親筆。

晏三合目光挪向窗外,眼角濕潤。

“他看似萬事不過心,但心都藏在字裡行間。若不是把你當成親人,最後那句話他絕說不出口。”

“……”

謝道之濁淚流得更狠了。

二十年廟堂,他這一路是走在刀尖上的。

旁人隻看他爬得高不高,隻有至親的人才關心你走得累不累,危險不危險。

如同每次三兒離京,自己都得千叮嚀,萬囑咐一句:“兒子,你凡事小心!”

“這一封信寄出,他心裡是有期盼的,可盼來的卻是噩耗。”

晏三合走到窗邊,猛的推開了窗。

窗外,依舊是淒風夜雨。

她想象不出當年祖父看到孫子冰冷的屍體時,是怎樣的心情,應該比這淒風夜雨更寒冷千倍,萬倍吧。

“這件事情讓他徹底明白,老太太根本冇有把當年的真相告訴你,你依舊恨他入骨。”

“我……”

謝道之辯無可辯,隻咬得自己滿舌鮮血。

“他該對我多麼絕望啊!”

“他不是絕望,絕望會把一個人壓垮。

他隻是恨,恨自己有眼無珠;

恨自己為彆人做了嫁衣;

恨有的人,真的可以絕情算計心狠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她停頓片刻,轉過身,看著謝道之自嘲一笑。

“有時候,愛和恨,都是讓人活下去的動力。”

謝道之無比羞愧的伏下了身子,額頭用力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謝知非見父親痛苦到了極點,一咬牙。

“晏三合,既然是恨,那就和家書扯不上關係。”

“我說了,你不是他。”

晏三合冷冷看了謝知非一眼,然後又轉身看向窗外的夜色,

謝知非瞧得真切。

她慢慢昂起了頭,臉上的神態如同一個士兵,看向他最崇敬仰望的將軍。

“時間是個好東西,它不僅對每一個人都公平,而且能消磨和帶走愛意、恨意。”

她輕輕歎息。

“一個悲劇的發生,或者還能歸結到老天,連續悲劇的發生,就會讓人不由思索,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尤其是他這麼一個聰明絕頂的人。

當他對整件事情思索越久,就越會明白,他自己纔是整個悲劇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