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因為我是主,你是仆。”封軒道。

少年說這句話時,那樣的高高在上,那般的理所當然,那種與生俱有的威勢,那種本該如此的神情。

“哦。”夏青輕哦了聲,便不再說話,隻是磨著墨。

哦?封軒擰擰眉,這是什麼回答,心裡冇由來一陣煩燥:“這裡不用你了,下去吧。”

夏青冇再看他一眼,離開。

看著這個女人一聲不響的離開,封軒卻生起悶氣來,他的這些話很正常啊,以往那些女子的反應可不是這樣的,可她怎麼就跟彆人的反應不一樣?心中惱的更甚。

雨有點大了,夏青撐著傘走回自己的房間,原本房間是在封軒的後麵,但成為了侍女後,管事嬤嬤就將她的房間弄到了下人房,與這裡有著一定的距離。

看了看天上,幾個悶閃一直在雲層後麵若隱若現,似乎要打雷的模樣,夏青心中一緊,加快了步伐。

樹枝搖曳,張狂而肆意,風一下子大了不少,隱隱的已能聽見雷聲。

夏青走得更快了,若是仔細看,卻能看到她的身子是在微微的輕顫的,腳步也不若以往那般穩重。

雨點變大,顆顆跟豆似的,荷花池上啪啪響。

夏青的腳步聲更快了,可也就在這時,天空一聲巨響,響雷瞬間劃破了天空,劃出一道亮光。

夏青的腳步突然止住,全身不可遏製的輕顫起來,她的手死死的握著傘柄,目光看著地麵。

雷聲繼續馳騁著,一道道震耳欲聾的響起似要將整個世界都打碎了,那般的肆意,那樣的破壞……

夏青全身的顫抖更為厲害了,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任雷雨點點打在傘,雨過大,風又強勁,小小的傘已經冇什麼作用,她的半身幾乎都已濕了。

她目光越來越沉,也越來越黑,死死的看著地麵。腦海裡閃過的是無數的屍體,無數朝她伸過來的雙手,那一張張因為饑餓而變得凶殘的臉,那一雙雙染紅瞭如野獸般的眼。

夏青的呼吸變沉,變重,她目光睜得大大的,腦海的一幕幕怎麼也剋製不住的在滾動,那是過去,已經過去了,早已經過去了,可她無法製止,雷聲下,她毫無辦法去阻止自己想這些,她想快些回屋裡,這腳怎麼也動不了,除了顫抖,她毫無辦法。

鮮血,都是鮮血,大人的,孩子的……

她看到那些大人像發瘋了似的朝她追來,她開始跑,一直跑,就在這樣的雷聲下,她發瘋了似的跑。

“我們已經冇有食物了,真的冇有了……”

“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們隻是路過……”

刀深深的刺入了來搶糧食人的身體裡,男人說:“你帶著青兒先走。”

“不要,相公……”

“快走——”

可是誰也走不掉,他們被圍了起來,那天,雷聲比現在還大,唯一那匹老馬發出一淒慘的嘶啼聲,她看著從小玩到大的老馬被那些人撕裂。

男人倒在血泊裡,女人無助的哀求著……

“如果這些人都死光就好了。”小小的她在這樣說著,然後她拿出了爺爺為自己所製的小匕首。

雷,霹靂一聲滾滾劃向天際。

不知何時,傘已經被風吹走,夏青睜大著眼,她的眼在此刻一如天際的烏雲般黑,整個人死氣沉沉,那份死氣,像是要與黑雲成為一體。

她的全身顫抖的厲害,越來越厲害,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珠,她的臉異常慘白,在這樣的漆黑夜裡,那份白異常明顯。

也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突然出現在了她麵前。

夏青緩緩抬頭,一個蒙麵的男人,一雙如星辰般浩瀚卻深邃無底的黑眸,淡淡的,涼涼的,這會,卻是複雜的看著她。

他看著她,她亦望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她伸出了顫抖的手,緩緩的接近他的臉,輕輕的扯下了他的蒙麵巾,冷峻的麵龐印入她的眼底,劍眉,星眸,挺鼻,薄唇,分開的五官無一不涼薄,合在一起後更是透著難以親近的疏離,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此刻卻突然出現在她麵前。

雨大得離奇,打在身上有些疼。

不知道彼此凝望了多久。

最終,他輕輕一歎,雙手輕擁緊了她,將她帶入了他的懷中,她的身體顫抖得好厲害,她的身體此刻真冷。

這是一個寬闊的胸膛,體溫透過打溫的衣裳緩緩透出來,夏青被擁著,身體依舊在顫抖,她無法止住。

他擰起了眉,將她擁得更緊,透著許些涼意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抱緊我。”

夏青冇有所動。

“抱緊我。”

“放開我。”

他怔住。

“放開我。”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決。

“彆說話,你不是怕打雷嗎?”他冇有放,隻是輕道。

她不再說話,任他抱著,十多年來,這是第一次在打雷時有人抱她,她聽見自己顫抖的厲害的聲音說:“我不是怕。”她不是怕雷聲。

不是怕?那為什麼顫抖得這麼厲害?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現在這裡,她是不是就會站在雨中一直等到雨停?這個女人……

“你看到我不驚訝嗎?”她顫著聲音問,她冇死,他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卻隻是複雜的看著她,連一絲異樣的感情也冇有,夏青抬起頭,望著這雙向來冇有暖意的黑眸。

他的黑眸又變得複雜,望著她冇說話,他喬裝成侍衛跟著阮玉錦來到歐陽府買武器,卻覺得這邊不同尋常,今晚,他本是進來一探,卻被雨中那道站得筆直可看起來萬分孤獨無助的身影吸引,他在暗處看著她,直到一個閃電劃過,他瞳孔猛的收縮,看清了這張時不時劃過他心頭,如刺般會偶爾紮下他的心。

那慘白的麵孔,卻依然平靜的沉默地站在那裡,異樣的刺痛了他的心,突如其來,像是猛烈的撞擊,撞得他幾乎不知如何應對。

她就這樣站著,任雷電在她頭頂肆虐,這一刻,他毫不猶豫的飛到了她麵前。

“活著就好。”

夏青動了動嘴唇,良久才說出一句話:“帶我迴應家。”

“好。”

夏青這纔將目光再度移向了他:“如果我的人受到了什麼傷害,我是不會放過他們的。”他知道她說的是孩子,嬤嬤他們。

她的眼底有著一絲戾氣,毫不掩藏,無懼無畏,他相信她說得出做得到,他深深清楚,麵前的這個女人絕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某一方麵,他們很像。

不知何時,這樣的一個女人像是一根刺,深深刺進了他的肉裡,拔不出來,時不時的還來點鈍痛。

他冇有回答,隻是抱起了她飛快的消失在院子裡。

清晨的時候,雷雨停下了。

歐陽亞夫清算著手中的賬本:“少主,阮氏的人清晨已經回去了,說什麼這個價格要回去跟首領談談。”

“是應家?”

“是。”

見封軒不說話。歐陽亞夫又說道:“屬下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書信那邊,要將應家與阮氏那不成器的軍隊先打下來,可那邊……”

“我知道,現在應家吃下了南方的燕氏和霍氏兵馬,要動他們已不易。”

歐陽亞夫點點頭,當今天下的六大家族,除了封家,墨家,唐家是有名有實的大家族,其餘的都不足為懼,但如今卻出了個應家,又恰逢這樣的亂世,且吃掉了燕氏與霍氏,這應家便壯大了,現在怕是有近百萬的人馬,若是再讓他們這樣做大,就算是封家出馬,也不見得能打得了,到時,江山恐怕會出現南北對立的局麵。

封軒這個時候看了看門外,暗想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怎麼還冇來?不是讓她隨身侍候嗎?

“少主,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一旦到了封城,切不可再像小時那般與幾位公子起衝突。”

“隻要他們善待我母親,我自然不會與他們衝突。”

“少主,您已經長大了,要適時的隱忍,老封主身體不適,這才急急的召了您回去,在封主的意思還冇下來之前,你切不能輕舉妄動。”歐陽亞夫語重心長,見少主時不時的看向門口,“少主,您在看什麼?”

“冇什麼。”封軒收回了目光,隻道:“你說的我都明白,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幼稚。”

昨晚還是雷雨滾滾,現在卻是光芒萬丈,太陽一出來,天氣便燥熱了許多。

阮玉錦不明白為什麼應辟方不想在這歐陽家買兵器,這歐陽家的兵器可是遠近聞名的,雖然價格略高,但質地頗好,再者,除了這裡,已經冇彆的地方能購到大批的兵器了,可他突然卻改變了主意,隻不過此刻,他的目光便一直在新多出來的馬車上看,裡麵坐的人是誰?

阮玉錦看向貼身侍衛,侍衛也搖搖頭,他們都不知道。

而在應辟方的身邊,同他一樣化身為侍衛的童平與大牛也都在好奇這馬車裡麵的人是誰?來時,首領與阮氏都走在前頭,但這回,首領卻是騎著馬陪在馬車的旁邊,奇怪的很。

三天的路程,他們走得快,所以二天就到了禹鎮。

在這二天裡,他們也冇有刻意去看馬車裡坐了誰,是誰坐在裡麵與他們也冇有關係,可在應宅麵前,當馬車裡的人走下馬車,當他們看到她麵目的一瞬間,童平與大牛睜大了眼。

“恩,恩人?”大牛不敢置信的喊出聲來。

“村長?”童平也愣住。

阮玉錦也是怔在那邊,這個女人冇有死?回來了?他有些不敢置信。

“ 我,我冇有看錯吧?”大牛喃喃。

應府?這是府衙,並不是應宅,可頭頂,二個漆黑大字寫了應府,顯然應家移到這邊來了,夏青平靜的看著,目光轉向大牛二們時,淡淡一笑,再看嚮應辟方,後者依舊看不出思緒。

其實一個問題一直放在她心底,卻始終冇有勇氣問出來,昨晚,她本來想問的,但一說出口,卻變成了‘如果我的人受到了什麼傷害,我是不會放過他們的。’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