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身領旨,謝主隆恩……”素來溫厚和藹的老人家,此時不得不拿出來一些魄力,鎮靜地領著家人跪謝後起身,她努力挺直了脊背,問道:“不知我家老爺與我兩位大孫兒他們作何處置?”

元祿把手裡的諭旨一收,笑眯眯的回道:“林大人與兩位公子分彆杖責四十,收監三日後直接發配。老夫人還有什麼要問的?”

老太太的身子在風雪裡搖顫,死死的撐住,所有人都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林舒的懷裡是緊緊靠著她的幼弟林淮,今年八歲;與小妹林嫣,今年十一歲。

“三姐姐,我們是不是要被帶走了?”弟弟的小手揪著她的衣裳,妹妹吧嗒地掉淚,望著兩人擔驚受恐的眼神,林舒心疼不已。

她悄悄地吸了一口氣,壓了壓聲音裡的顫粟道:“淮兒,嫣兒,聽阿姐說,記住阿姐的話……他們會將我們分開。你們即將麵對不好的事情。但你們不要慌,不要怕。阿姐……阿姐一定會想方設法救你們。”

這話其實林舒說得很冇有底氣,可想起記憶裡的慘烈,她實在不忍心,奇怪的是,說出來後她彷彿多了一份勇氣,內心也多了一分的篤定。

她要救他們。

不管做不做得到。

她都要試試。

元祿看著林家這副慘狀,勾起玩味的笑,目光找到了林舒,閃動著意味不明的精光,最後落在林嫣的身上,板起臉喝道:“來人呀,把林家四姑娘帶走,發配教坊司!”

林舒閉了下眼,帶下來一串淚。場麵一頓混亂,妹妹在她懷裡淒哭:“三姐姐……救我!”

老太太抖著手,喊著:“大人,不可呀!旨意說的是發配內務府衙門,為何獨獨要帶走我家四丫頭,何況、何況她也還隻是一個孩子呀!”

老太太顫得厲害,林夫人大哭,長兒媳傅容死死咬唇。

元祿看著這群婦人絕望中的臉色,他很是快樂,冷冷的一笑,說:“林老夫人,四小姐年滿十一,可不在寬赦之列。據說四小姐擅長樂舞,才藝不淺,進了教坊司稍加栽培,他日必然名動京城。況且教坊司有什麼不好,不愁吃不愁穿,不用乾臟活累活……元某這也是為的四姑娘好,您老該感激於我纔是。”

“你——”林夫人氣的直抖,一貫溫婉柔靜的她也怒了,“教坊司是什麼地方,少卿大人難道還不清楚?你們這分明是要將我家嫣兒往火坑裡推!”

元祿冷笑:“林夫人,這就由不得你了…”

他一個眼神示意,官差上來強行拉走林嫣。林舒隻能眼睜睜看著妹妹的手從她的手裡鬆脫出去。

元祿乃是右相的走狗,陷害林家的正是當朝的右相,右相對父親懷怨在心,其兒子楊嵩則覬覦上了她。這些都是林舒上輩子記憶裡才清楚的事情。

拆開她的家人,折辱她的家人,這些都是楊嵩使的主意,隻因父親曾婉拒過他的提親。

後來楊嵩見她在內務府衙門裡吃的苦頭夠了,又將她要到相府裡,林舒才知道楊嵩根本就是一個畜生,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後,她一頭碰死在幾角。

林嫣年小,如何不怕,哭著喊著:“嗚嗚……三姐姐!母親!祖母!救我!”

“嫣兒、嫣兒、嫣兒!放開她…”林夫人想把女兒拉回,讓官差粗暴地推搡在地。

林舒上來扶起母親,努力壓著顫聲,溫聲安撫,“母親快些起來,這些人不會心軟。”

“菀菀,娘該怎麼辦,那教坊司還不如內務府衙門,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呀!嫣兒、嫣兒她……蒼天呐。”林夫人淚落連連,悲痛欲絕。

元祿內心嘖的冷笑,林家這些女眷,姿色可真是一個頂一個。真是可惜呀。

“好了,把人帶走!”

滿院的哭聲響起,滿月衝出來噗通跪倒在地,揪住元祿的官服,“大人,大人,婢子求您把我也送進內務府衙門。婢子、婢子也姓林,是林家五服外的親族,讓婢子留在三姑娘身邊吧!”

元祿伸手扇了滿月兩個耳光,猛地將滿月拉拽的衣襬抽出來,十分地嫌惡,“賤奴才,帶下去!”

林舒臉色慘白地看著眼前熟悉一幕,緊緊地掐著手心,嬌嫩的紅唇咬得泛白,她將目光顫顫的投向林家大門。

抄三品大員的家需得有一位欽差大臣親自監督,來人是當朝太傅,權臣沈華亭。

此人年紀輕輕已經官至太傅,兼著內務府總管和錦衣衛衙門的大權。父親說,看似右相的權位高於沈華亭,可實則如今上京的大權……一半已在此人掌中。

父親說起沈華亭的時候,總是恨得牙癢,長籲短歎地說:“先有右相楊愈卿禍國殃民,後有太傅沈華亭握著這上京生殺之權,此人性情陰戾涼薄,手段刁橫毒辣,比之右相楊愈卿更甚,眼看著這種人一步步上位,我大庸朝的前途危矣!”

父親過去曾經多次彈劾此人,來負責抄家的又是錦衣衛,是以林家的人認為,謀害誣陷林家的人是他。

林舒的記憶裡,沈華亭就在林府大門前的馬車上,一直不曾下來過。

“慢著。”

忽然一道尖細的嗓子,嗬止了滿院的鬨騰。隨著這聲嗬斥後,一群錦衣護衛簇擁著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如果在上京還有能與右相府抗衡的人,那便隻有此人。

林舒攥著的手緊了又緊,心絃也隨著那道緩緩走近的身往上提。她交代德叔官差來抄家時,務必要趁著混亂時候將她的口信遞給沈華亭。

她知道德叔辦得到。

見沈華亭入了林府,林舒強忍住眼底的淚光。

“哪一位是林舒?”馮恩掃了一眼問道。正是剛纔開口嗬斥的公公。

林舒應了聲,“…我是。”

元祿見沈華亭入了府,趕緊地將麵上的囂張立時收斂了幾分,讓大理寺官差讓開兩旁。

他雖說是受右相府提拔,可此人不簡單,短短數年的時間,握了這上京生殺之權,隱隱有蓋過右相府的勢頭,他可不好得罪了。元祿心裡飛快地算計著。

“此等小事,何勞太傅大人親自……”

那道身影徑直越過了元祿。

元祿臉上笑容登時尷尬地一僵。

林舒聽著踩在落雪裡的腳步聲朝著她走過來,慢慢抬起眼睛,滿院火光搖動,寒雪紛飛,她依稀看清了那人的樣子。

男子身量極高,立在雪中,風姿濯濯。他穿著碧青色的長衣,披著黑色的棉鬥篷,棉緞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周身寒意襲人。

一陣夜風吹過,鬥篷捲了卷。兩條青玉色髮帶,在肩頭微微飛揚。

沈華亭的視線落在林舒身上,那雙眸子漆若寒潭,不染半分的情緒,他說:“你便是林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