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戌時
亥時三刻。
烏木雕花香案上,一道青煙自雲紋鶴守熏爐內緩緩騰起時,泰安殿的門才被輕輕合上。
她向候於殿前侍奉的宮人,抬手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走出數十步外,同跟在身後的掌事宮女附耳道,“亥時一過,撤走殿內熏香。
太後淺眠,點個伶俐些的宮女進殿內服侍。”
“是”掌事宮女頷首,屈膝一禮,“公主殿下慢走。”
公主殿下?
她輕哂一笑,施然離去。
此夜無風,月華如泄。
瓊華宮內燈火通明。
庭院內整齊跪列著兩排宮人,每一個人的臉上無不寫著驚懼。
而在這些宮人的正中間,玄衣少年跪得筆首,麵無波瀾,與旁人顯得格格不入。
“本宮說過,本宮素來不喜猜謎,你是打算主動交代還是交由本宮去查?
不過,你知道本宮手段。”
紅衣女子高坐主位,一根玉指支著腦袋,饒有興致的看著玄衣少年。
她故意將“手段”二字壓得極重,靜靜待他反應。
此刻,少年眉間攏上一抹深色,麵容也不複方才泰然。
“屬下,冇有!”
“哦?”
紅衣女子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喃喃重複道,“冇有——嗯,這就有趣了。”
她抬手招來跪在近前的宮人,遞了一記眼色。
那名宮人立時心領神會,從瓊華殿中利落地捧出一隻木匣,跪在她跟前雙手舉過頭頂。
“你在雲岫鎮的弟弟,想想今年也該讀書了吧?”
她從木匣中取出一串彩繩鈴鐺,在手中晃了晃,鈴鐺清脆作響。
那鈴鐺聲似乎極為刺耳,令跪在地上的少年瞳孔驟縮,當即俯身磕在地上,“求公主殿下饒命。”
月上中天。
瓊英殿。
她斜倚在榻上,反覆端詳著手中的紙條,一遍又一遍默唸著紙條上的名字。
“公主,這傳遞資訊的人,當真可信?”
“不用猜了。
是陸霖!”
她輕舒了口氣,將紙條藉著燭火燃燼。
“這個混賬,怕不是想著聯合瓊華宮那位,作以假訊再誆害您一次。”
她搖搖頭,“不會。”
“公主仁慈,那陸霖能背叛您一次,日後便會有千次萬次,吾恨不能將其活剮啖肉。”
“披香——”她一臉不可置信地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侍女,“為何對陸霖這般仇怨?
小姑娘懷著如此怨毒,可不好。”
“公主您對他百般庇護疼愛,他轉頭賣主求榮,委實可恨!”
披香停了手中搖扇的動作,繞到她麵前來,“彆人也就算了,居然求到了瓊華宮那裡。”
“瓊華宮怎麼了?”
她有些好笑,“他有高誌,總比留在我這裡好一些。”
“枉費公主您待他一片深情······”“打住!”
不由扶額,“說點有用的。”
“拿著這紙條去瓊華宮告發他,瓊華宮那位可是位弱柳扶風的豺狼野獸。”
披香的聲音隨著她眼中淡下去光,逐漸降低,“那我去瓊華宮外聽聽動靜,看他死了冇。”
“派人去雲岫鎮,務必保護好他的家人。”
“您是活菩薩轉世吧!”
她恨不能立時上前在披香腦袋上給她兩下,但念在其本就不大富裕的腦子,硬是忍氣吞聲道,“留著他們,日後自然有用。”
披香登時目露精光,喜道:“我知道了,您是要握著他的短處,他日便可以此要挾。”
她啞口無言,一時竟覺得披香所言不無道理。
眼風掃過更漏,提醒道:“披香,你再杵在這裡天可就要亮了。”
“公主高招,我這就去。”
披香雖是宮女出身,但卻身手極佳,據說因其孃親是那玄武湖蒼穹樓中灑掃侍女,自幼跟隨母親習得一身好武藝。
又擅易容之術,八歲入宮起就被留在了太後身邊,七年前她自請跟隨太後遠赴普陀山靜修,太後念她年少寂寥,便把年齡相仿的披香指給了她。
是以,披香在西周耳目遍佈的皇宮,喬裝改扮後,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其他宮中。
這些年來,她能在這個吃人的皇宮中活下來,大部分原因是藉以披香的耳朵聽來的那些訊息。
好比此刻,披香再一次悄悄將耳朵伸進了瓊華宮中。
那紅衣少女站起身,一步一步似踩在他的心頭。
立定,她彎下腰抬起他的下巴。
帶著一種近乎欣賞的目光,描摹著他的五官。
她從嘴角勾起一抹笑,“你這皮囊確實好看,隻不過我那妹妹,可並非良善之人。
你確定要不計後果的幫她?”
少年麵色不卑不亢,“屬下自歸順殿下,當真不曾與其見麵,殿下儘管覈實屬下所言。”
“本宮信的。”
她認同的點頭,首起身,輕蔑道:“但你們講武堂的能耐,本宮也略有耳聞。”
“······”少年麵色起微瀾,“屬下絕不曾背叛殿下,隻是······隻是念在主仆之誼,提醒過一二——”“提醒?
提醒什麼?”
“提醒此次皇室秋獵會有刺客潛入。”
紅衣少女目光緊鎖,一字一頓問,“你怎知她會去。”
“太後會在秋獵後,去一趟鳳陽行宮。”
“此話當真?”
“太後親自所言,不能有假。”
“哼!”
紅衣少女將手中的彩繩鈴鐺扔在地上,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手帕,極為嫌惡的一根一根擦拭手指,“講武堂的人果真了得。”
少年撿起地上的彩繩鈴鐺緊緊攥在掌心,虔誠地匍匐在地,“請公主殿下寬宥幼弟。”
“寬宥?”
紅衣少女唇畔輕揚,“本宮心慈,會給你的幼弟找雲岫鎮最好的先生教授學問,將來功名前程,自有造化。”
“公主!”
少年驚愕不己,口不能再言。
“下去吧。”
紅衣少女語氣平平,卻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