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萬火急?”

司馬遷驚了,起身追問,“何事?”

不料嚴正麵色惶恐不安,嘴上卻嚴的很:“事關重大,我隻能麵呈太子!”

司馬遷頓時疑了,試探的問:“你呈上的竹簡說自己有治國安邦之策?”

“事急從權,謊稱而已。”嚴正哀道:“我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大人寬恕一回。”

嘿。

司馬遷有些惱了,再道:“我是太子家令,太子宮屬官,你若真有要事,告知我,我定會轉達。”

“不行!”嚴正一口咬死:“隻能我親自麵呈!”

謔!

司馬遷真的怒了。

且不說太子在睡覺不讓喊,也不說此人以謊言入了太子宮,單論他要麵呈太子。

這是誰都能麵的嗎!?

隨便來個人,說自己要見太子,那我知道你是真想見,還是想趁此來個圖窮匕見?

自從荊軻玩過一次,誰不得防一手。

辦事,咱得按流程來懂不懂。

可頭鐵的司馬遷今日遇到了對手,一方要先知情,一方咬死不行,局勢眼看便要以關門送客結尾。

恰在這時。

宮人來報,衛青到了!

聞言,司馬遷遲疑片刻,終究是對第一個來投奔太子宮的人心軟了,即使對方可能是個騙子...

“也罷!且等著吧。”

“謝大人!”

太子家令這頭的麵試儘興而來、敗興而去,劉據那頭卻是一片和諧。

司馬遷還未進入正殿,便聽到衛青的打趣聲:“石太傅授業嚴苛,我也略有耳聞,殿下日後還當勤奮好學呀。”

盯著個黑眼圈的劉據唯有訕訕苦笑。

他前腳撲騰進被窩,後腳衛青就到了,冇法,隻能抹了把臉,親自接待。

“今日抽空來此,也是有幾件事情。”大殿之中,待眾人坐定,衛青便說起了正事。

他先瞥了眼不遠處一個持刀護衛,敲打道:“一則,衛伉這小子日後就是殿下屬臣,他若有紕漏之處,殿下儘管處罰。”

“勿要顧及臣的臉麵!”

一旁護衛的衛伉原本挺胸抬頭,努力在父親麵前裝男子漢,猛地聽到這話,臉色立時有些尷尬。

“誒!”

好在劉據接過話頭,“舅舅說的哪裡話,表兄近日來恪儘職守,我都看在眼裡,豈有紕漏一說。”

不用看,就知道衛舍人又牛氣起來了。

衛青對自己長子也清楚,不去看他,轉而神情莊重,理了理衣襬,就在案幾後,俯身對著劉據彎腰一禮。

“二則,殿下曾言,臣比之淮南王重要萬倍,臣惶恐,實在愧不敢當,唯銘感五內,感激涕零!”

見到這一幕。

劉據連忙起身,將其扶起,怪罪道:“哎,舅舅這是作甚?快快請起!”

衛青、衛仲卿。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少時因為身份低微,便養成謹慎的性格,等功成名就,位極人臣,不僅冇有囂張跋扈,反而依舊為人謙遜。

如今隻因劉據的一句讚揚,便始終牢記於心,還要親自登門拜謝,這等性格,實屬不易。

“唉!”

劉據扶住衛青臂膀,歎氣道:“舅舅的功績有目共睹,我不過是說些肺腑之言,何必如此呢?”

“日後切莫如此作態!”

劉據麵露不虞,語氣也重了幾分。

衛青看得真切,知道外甥是真心實意,既有埋怨,也有吝惜,縱使是經曆過千軍萬馬的大場麵,他此時也不免情緒激盪。

“謝殿下!”

“舅舅又在折煞我了不是?”劉據見衛青有潸然落淚的架勢,忙扯開話題:“此事作罷,再不要提。”

“前些日子我出宮開府,朝中百官多有禮物往來,我看了,其中不乏珍貴補品,舅舅且挑些好的!”

說著。

劉據又招呼身邊的司馬遷,“子長,吩咐庖廚設晏,今日舅舅來此,定要不醉不歸纔是!”

司馬遷,字子長。

有旁人在時,劉據還是很照顧對方麵子的,遷兒這稱呼,隻私下喊喊。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司馬遷顯然也懂這道理。

設宴自然給安排的妥妥噹噹,可那不醉不休,就和劉據沒關係了,說的豪氣乾雲,也不瞧瞧自己還是個未成年人?

未成年人,不能飲酒!

劉徹曾經對司馬遷如此吩咐道....

當然。

司馬遷給小老闆留了臉,冇當場拆穿。

不多時。

眾人分席而坐。

劉據坐於主位,案幾上肉食各一,熱湯一碗,下首衛青、司馬遷相對而坐,桌案前酒水若乾。

儘管劉據心裡在麻賣批,但表麵依舊豪氣的很,以湯代酒,喝的不亦樂乎。

真正代替他和衛青一醉方休的,自然隻能是司馬遷了。

這倆人也是看破不說破,席上一時間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司馬遷才藉著空閒,說起先前的一事。

“恩?”衛青聽完有關嚴正的敘述,放下碗筷,嚴肅道:“既然聲稱有要事,那便讓他來,我在這兒,冇人敢造次!”

劉據也正有此意,示意宮人去傳。

俗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升官發財還是鞭子伺候,也就是片刻間的事兒。

不一會兒。

麵色惶急的嚴正便被帶上來,不等開口,司馬遷便先道:“你不是要麵呈嗎?殿下就在此處,有何要事,說吧?”

劉據一身曲裾深衣端坐主位,又身處太子宮,那身份便做不得假。

嚴正確定了正主,神情稍安。

他俯身一禮後,冇有直接開口,反而顧盼四周,忐忑言道:“殿下,小人惶恐,可否屏退左右...”

話未說完。

忽見主位上的劉據眉頭一皺,嚴正急忙改口高呼:“我乃淮南王孫子劉建好友,受其囑托,前來告發淮南王謀反!”

“淮南王假傳陛下詔書,勒令各地諸侯王,交出太子到長安為質,欲要激起眾怒!”

“同時偽造陛下、三公九卿,以及各地郡守印綬,屆時從淮南起兵,騙開關隘城防,直達京都!”

“對了,還有!”嚴正嚥了咽口水,大聲補充道:“淮南王要刺殺大將軍衛青,亂長安城防!”

此言一出。

原本皺眉的劉據瞳孔微縮,原本心生防備的衛青悚然一驚,兩人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殿內突兀的安靜了下來,許久後,才聽劉據慢悠悠說道:“有何憑證,細細說來。”

“若有隱瞞誣陷之舉,小心廷尉府走一遭!”

嚴正跪地大拜:“是!”

且說。

淮南王劉安有個庶長子,庶長子還有個兒子,便是劉建了。

這個當孫子的,不滿自己父親被淮南太子打壓,就想支援自己父親,搞垮身為淮南太子的二叔,好取而代之。

結果,事敗。

劉建被他的二叔逮住,丟進牢獄好一頓拷打!

妥妥的同室操戈了。

如果僅僅隻是家族內鬥也就罷了,偏偏,這個當孫子的最近得知了爺爺要造反,巧了,此時大漢還有個法令,叫推恩令!

按照推恩令。

等淮南王劉安死後,太子劉遷繼承王位,但是,其他庶子可以封侯,立侯國!

不出意外的。

本就記恨二叔的劉建心態炸了!

扳不倒二叔,那等爺爺掛了,繼承一個侯國也不錯呀,你們現在卻要造反?

如果失敗了,一起完蛋。

即使成功了,按照二叔那暴脾氣,還能將皇位拱手讓人?不屠了自己這一脈都算好的!

當孫子的一合計。

好傢夥。

合著,失敗了一起承擔損失,我板上釘釘的侯國冇了,我大好年華的小命也冇了。

成功了,我還得承擔被二叔宰了的風險!?

越想越氣。

劉建這當孫子的一氣之下,算球,都彆活了!老子要舉報!老子要大義滅親!

按照嚴正所述,加上劉據旁敲側擊。

真相便是以上種種了。

搞清了原由,理清了思路,承諾了嚴正定會妥善安置他,方纔讓其退下。

等他走後。

殿內便都是自己人,眾人的神情頓時微妙起來。

司馬遷冷不丁來了一句:“古今陽謀,無有能出推恩令其右者!”

是啊。

若非推恩令這個陽謀在光明正大的挑撥離間,淮南王怎會禍起蕭牆?

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不談劉建此人,說說他告發的那些謀反舉措。”劉據率先打破怪異氛圍,向衛青問道:“舅舅以為是否可信?”

“多半為真!”衛青沉聲回道。

假傳詔書、偽造印綬,這些都是造反‘常客’。

還有那刺殺一事,昔年館陶公主劉嫖都派人刺殺過衛青,同為宗室的淮南王,不見得就不敢。

隻是吧。

“如今我已經官拜大將軍,出入皆有親兵護衛。”衛青眉頭緊皺,“在這長安城中,還想刺殺我,絕非易事!”

下一刻。

幾乎是話頭趕著話尾,司馬遷突然接道:“除非他們在城中有內應,而且身居高位!”

話音剛落,劉據三人同時想到一個名字:

田蚡!

曾經的丞相、皇帝的舅舅都能被淮南王收買,敢問,朝中還有誰不能被收買?

有了細作,刺殺大將軍也不再是難事。

這時。

司馬遷終於恍然:“難怪嚴正堅持要麵呈殿下,這是怕被人中途截殺!”

“不行,此事事關重大,我要即刻稟報陛下!”衛青神情凜然,徑直起身。

他的應對是正確的。

不管是不是謀反,會不會有刺殺,先告知劉徹,早做防備纔是正途。

不過。

衛青還未出殿門,忽然被一聲叫住:“舅舅且慢!”

卻見劉據快步走來,按住衛青,“告知父皇的事情且等一等。”

不知為何。

這一秒,司馬遷的心臟猛地抽了一下,腦海中浮現無數宮廷陰謀、借刀殺人的血腥場景。

令其看向劉據的眼神都充滿了疑慮與驚悚!

殿下這是要乾什麼!?

但事實證明,讀書人書讀多了,容易犯病....

衛青就冇有多想,直接問:“殿下何意?”

“我以為,如今敵明我暗。”劉據一攤手,“誰知道藏在朝中的細作是哪個,貿然告知父皇,有可能打草驚蛇。”

屆時彆說挖釘子,對方真要身居高位,察覺不妙,立即傳訊淮南王,更容易壞事。

“那殿下認為怎麼做?”

呐。

既然衛青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劉據就...一本正經的告訴他。

“我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引蛇出洞?”

為了掩飾某個無人注意到的尷尬,讀書人司馬遷打岔道:“怎麼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