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一定要為自己做過的錯事付出代價。
範進在山東收禮不辦事，就要去貴州龍場驛養馬；大太監劉瑾一定要見範進，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在未來的某一日，劉瑾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領悟到“範進有毒”。
劉瑾不是一個完整的大丈夫，但是他有大丈夫的理想。
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想要掌權，就要拉攏自己的班底。而且班底必須有一些文人，不能隻是小太監。
劉瑾為拉攏人心，用過一些手段。
比如寫奏摺罵他的李東陽，都被關到牢裡了，劉瑾忍著冇動手，而是請李東陽吃頓飯、把人釋放。
李東陽是弘治朝的大臣，劉瑾不能太過分。
對於範進，劉瑾本來想過分。
但他調查一下，發現範進雖然收了一些禮，也就勉強夠養老。就算把範進榨成渣渣，也榨不出幾兩油。
那麼……禮賢下士吧！
劉瑾請範進吃飯，擺出一副憂國憂民地神態，向進士出身、擔任過一省學政的範進請教國事。
範進很感動，他要讓劉瑾知道人心險惡。
便宜冇好貨。
像他這樣不出名的隱形人，就不是什麼好貨。
“劉公公這樣有理想的人，何不乾一件為國為民的大事，將來青史留名？”範進喝了兩杯酒，甩甩寬大的袖子，瀟灑得像江東周郎附身。
“你且細細道來。”劉瑾不動聲色。
“劉公公，朝廷該整頓衛所了。”
衛所製度，是大明特色。
明太祖說“吾養兵百萬，要不費百姓一粒米”，將全**隊編成軍戶，以衛所為編製進行管理，軍隊屯田自給自足。
但是到正德朝，這個製度已經顯現出弊端。
“高級軍官霸占土地，視士兵為長工。糧食都進了軍官的家，士兵填不飽肚子。長久下來，各地衛所軍戶紛紛逃亡。
公公可以要求清查軍屯土地、重新按戶劃分，對上可增加糧食收入，對下可改善士兵生活。”範進拋出一個有毒的餡餅。
劉瑾雙目一亮，拊掌大笑：“範先生乃有識之士！此計為的是大明千秋基業！”
軍隊一旦腐化，就會從朝廷的軍隊變成軍閥的私兵。
劉瑾作為大太監，知道唐朝藩鎮割據、五代十**閥混戰的曆史教訓。
若能解決範進提出的這個問題，劉瑾就是大明的功臣！
功勞蓋過三保太監鄭和！
劉瑾興高采烈，送給既識時務又有才學的範進盤纏五百兩，讓範進去貴州上任。
“既然陛下發話，你且安心去貴州養馬，一年半載的，咱家必定調你回來。”劉瑾安慰，“東廠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範進微微笑道：“下官樂意養馬。”
劉瑾豎著大拇指：“忠臣！忠臣啊！”
範進匆匆向老師周進辭行，帶著劉公公給的五百兩钜款、背上行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路。
從京城到貴州千山萬水，擔心路上出意外，範進還在通州大鏢行雇了兩個鏢師做護衛。
通州是京城南下的咽喉，彙聚各行各業。其中腳力、車馬行、鏢行等，更是形成幫派。
範進跑得很快，留下一縷塵煙。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劉瑾覺得範進的提議真妙，改善士兵生活，跟劉瑾冇什麼關係。
但是做成這件大事，能撈足政治資本，給自己建一塊為國為民的牌坊。
“陛下，該整頓衛所軍屯了。”
命運的齒輪開始啟動。
“好主意，這件事就交給你。”朱厚照從善如流。
作為一個年輕有理想的皇帝，朱厚照也發現軍隊的問題。
改革軍隊，獲得最廣大底層士兵的擁護，今後皇帝想跟誰爭鬥，都有底氣。
弘治皇帝留下的老臣楊廷和一聽此事，腦海中閃過兩個字“找死”！
他準備出麵阻止，可是李東陽攔住他。
眼看劉瑾興高采烈、緊鑼密鼓地開始改革衛所軍屯的大計……楊廷和皺眉：“此事不妥，有致命漏洞。”
李東陽神秘一笑：“既然如此，你為何要阻止？”
楊廷和恍然。
看著劉瑾找死不好嗎？
就算因為如此，皇帝也會受到衝擊……隻要能夠除掉劉瑾，就是值得的。
皇帝年輕，該受一點挫折，才能知道他們這些老臣的好。
李東陽說：“這個毒計，是一個叫範進的人提出的。奇哉怪也，我從前竟冇留意過此人。”
按照範進的履曆，跟王守仁是同科進士、在都察院做過幾年禦史，選派山東學政……這樣的人，怎麼可以隱身得那麼徹底？
就像有一層迷霧籠罩在範進身上，讓人看不清內裡。
李東陽想見一見範進，卻得知範進已經飛快跑路。
楊廷和沉聲說：“無論此人是不是故意的，今後都不能重用。”
若範進是故意坑劉瑾，那麼此人膽大包天、不惜引起動亂；若範進不是故意的，那他就是太蠢，看不到此計的缺陷漏洞。
範進已經跑了。
他先坐船從運河南下。
夜裡躺在大客船上，透過船艙的窗戶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真是一句好詩。
他的靈魂彷彿飄到空中，有兩個自己在對話。
少年範進說：“你插手曆史，不怕改變曆史進程嗎？”
老年範進：“你以為你在曆史長河中？你隻是書裡的人。”
少年範進固執地說：“你是書裡的人，我不是。我隻是我自己。”
老年範進和藹一笑：“你也不知道，所謂的曆史中有冇有‘範進’這個人，那你創造曆史吧！你看，正德皇帝、劉瑾，都是普通人而已。”
躺在船艙的範進悠然哼著無名小調，像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少年。
他當然是故意坑劉瑾。
誰動軍屯，就是動高級軍官們的利益。
改革者冇有足夠的魄力和威望，註定不得好死。
如果劉瑾真的能辦成這件事？
那也不錯啊，幫大明帝國挖掉一個膿包。
《儒林外史》的範進原本是一個死讀書的，中進士做學政之後，還不知道蘇軾是誰。他不應該有這個見識和心機坑劉瑾。
但現在的範進，早已不是書中的範進。
在時空的河流中穿梭，他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當你凝視虛空時，虛空也在凝視你。
他能看到風雲變幻、滄海桑田。
噫！老夫悟了！